丹田枯竭,唯有在此處暫避。
隻是,目光掠過正偷瞄自己的少女,沈時臻眸光微垂,玉雕般的面容再也不見半分波瀾。
他不擅長與人交際,平生又最惡虛言。在凡人面前,他既不願言不由衷,謊話連篇,又不想透露任何可能引發麻煩的信息。
沉吟片刻,他終是開口:“靈力未複,儲物戒暫不可啟。待我重歸宗門,必攜厚禮相謝。”
天命之子明明虛弱至極,周身仍萦繞着霜寒般的疏離感。
——一看就是不好接近的主。
槿莺正憂心這尊冰雕要拂袖而去,卻見那人修長的手指扣住儲物戒,靈光乍現又猝然湮滅,顯然力有不逮。
少女唇畔梨渦倏地漾開:“仙長無需多禮。”
她殷切地将陶碗貼着他掌心推進,甜美的嗓音滿是關切:“您方才全身忽冷忽熱,這會兒定是虛得厲害。不如留在奴家寒舍調養生息幾日。”
一刻鐘前,這人原本燙得像塊烙鐵的身體,突然寒意如冰,幾乎要将她凍僵。
窗外北風呼嘯着往屋裡鑽,她被凍得一哆嗦,不得不緊急去堵漏風的窗縫。
直到那雙寒潭似的眸子睜開,屋内的凝霜才化作氤氲的白霧。
“麻煩姑娘了。”
槿莺嘴角一勾:“不麻煩不麻煩!仙長且先用些溫水,奴家這就去煎藥……”
“不必。”他眼皮都未擡,聲音如霜,“凡藥于我無用。”
說罷便閉目調息,再不言語。
長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淺影,連吐納都帶着疏離的氣息。
槿莺故作凡人關切的語态,哪會真的熬藥,見他态度冷淡,随手将手中的陶碗擱在桌上。
随即,恍若未覺那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她一臉憂色,怯生生地追問:“仙長怎會傷得這般重?可是附近有妖邪作祟?不知仙長……多久才能恢複靈力?”
她神色純真無邪,仿佛真的又害怕又好奇。
然而,一連串的問題如連珠炮般湧出,叽叽喳喳得讓正在仔細審視自身狀況的沈時臻不禁皺起了眉。
他已有三百餘年未與凡人相處,不知該用何種語氣和态度與眼前這個在他看來如同嬰兒般稚嫩的生命體交流。
修行多年,他極少過問宗門俗務,與宗門弟子也鮮少有如此頻繁而直接的交流,更無人敢如此喧鬧地在他耳邊絮絮不休。
但他還是清冷地開口:“姑娘,知曉太多,于你無益。”
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情報,槿莺也沒有灰心喪氣。因為天命之子就是這般高冷的存在。
倘若他溫言軟語,她反倒要懷疑自己救錯了人。
這般遐想之際,就聽他淡淡問道:“是姑娘替我更衣敷藥?”
“是……是的。”
被問及此事,明亮的眼眸似有些慌亂地瞥向一旁,她的臉頰倏地飛紅,既嬌豔又俏麗,慌慌張張的聲音也仿佛染上幾分羞澀。
“拿了堂兄的衣裳……望仙長莫要嫌棄。”
沈時臻略一颔首:“多謝。若有所求,但說無妨。”
汲取了微弱的靈氣,他的臉色仍有些蒼白。
神色一如醒來時那般,平靜而冷淡,仿佛對這類瑣事早已習以為常,又或是全然不在意這些細節。
隻是再次提醒了一遍,她想要什麼報酬。
槿莺:“……?”
這人什麼表情?!連妖都懂男女授受不親好嗎!
沈時臻這才注意到少女漲紅的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如今的外貌,或許會引起誤會。
他素來寡言,向來不喜解釋,往日一個眼神便能讓旁人領會其意。
可眼前之人,畢竟是他的恩人。
他不想有任何不必要的誤會産生,終是破例解釋:“我年歲已過百載,視爾等如同襁褓嬰孩。”
五百歲的槿莺差點咬到舌頭。
一百多歲有何了不起,我都已經五百歲了!
你才是襁褓嬰孩!我是你的祖奶奶!
槿莺暗自腹诽,面上卻故作驚訝,恭敬道:“是奴家眼拙……仙長瞧着不過弱冠之年,實在年輕……”
沈時臻神色淡然,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驚歎。
他微擡下颌,語氣平靜卻透着與生俱來的矜貴:“十二歲築基,二十結丹。故而形貌定格于此,再不随光陰流轉。”
二十歲結丹?!
槿莺瞳孔微顫,暗自驚歎。
她活過五百載,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在二十歲就達到如此境界。不過,自她開智以來,一直生活在妖界,對修真界的情況知之甚少也屬正常。
反正在妖界,修煉二十載能結丹的聞所未聞!她自己都是苦修三百年才凝成一顆珍貴的妖丹,還在化形時被天雷劈得粉碎。
真是讓人嫉妒的天賦和驚人的悟性!
不愧是該死的天道寵兒!
她暗自咬牙,面上卻露出憧憬之色:“仙長您看……我這資質可還能修煉?”
她故意将手伸了過去,實則是在試探腕間那根号稱能遮掩妖氣的淨心繩。
沈時臻眸光微斂。
眼前的少女冰肌玉骨,凝望着他的杏眸,流轉間似有星子躍動,倒比尋常凡人更靈秀三分。
“無。”
他言簡意赅。
昏暗的燭火在穿堂風中明明滅滅,将兩人的影子絞在斑駁的土牆上。
槿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被天命之子帶出村的李瑩,尚且能得他“心性堅韌”的評語。
怎麼到她頭上……就隻有一個“無”字?
本座堂堂五百年道行的花妖,在他眼裡竟不如一個黃毛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