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漣漪,但轉瞬間,那抹波動便沉入眼底,化作寒星般清冷的光。
這三百年來,沈時臻并非是第一次遭遇他人的表白。
“扶光師兄,我……”
“扶光道友,我……”
無數個欲言又止的開場白,無數雙含情脈脈的眼睛。那些或羞澀或熱烈的告白,對一心求道的他而言,不過是修行路上的絆腳石。
起初,他還會耐着性子婉拒:“多謝厚愛,扶光志在劍道。”
可總有人不死心——有仗着長老之女身份日日堵在練武場的,有用媚術下藥企圖生米煮成熟飯的,更有魔修想将他擄去當爐鼎的。
直到二十歲結丹那年,在打哭了幾位正道女修,毫不留情地斬殺了那些對他欲行不軌的魔修妖修後,那些紛至沓來的表白與糾纏才漸漸少了許多。
他一心追求劍道的極緻,最忌七情六欲。
而後,因是預言中的救世之人,身懷劍骨的他,未至大乘便得封劍尊尊号。
更是無人再敢在他面前說出這番話。
沈時臻眸光微凝,眼底似有寒霜流轉,仿佛槿莺的熾熱告白未曾在他心中激起一絲波瀾。
但他并未第一時間出言斥責,而是靜靜地凝視着槿莺,似乎在思考着,自己若是就這般決然離去,是否是不負責任的行為,是否會由此滋生出其他不可控的因果來。
“姑娘,凡塵情愛,于我不過滄海一粟。你年歲尚淺,涉世未深,難辨真心與錯覺。待來日遇得良人,自會明白。今日之言,我便當作未曾聽聞。”
沈時臻一貫沉默内斂,惜字如金,此刻第一次如此苦口婆心。
然而話至此處,他驟然想到此地靈脈與魔淵交織,妖邪必會伺機而動。
他斟酌片刻,終是開口:“若你不願留在此處,我可帶你離開。我可引你去見一位醫道摯友,待确認媚毒盡除後,再為你覓一處居所,保你餘生無憂。
“你若願意,便随我一同離去。若是不願……”
“我願意!”
槿莺本就打算一哭二鬧三上吊,死纏爛打要求天命之子對她負責到底。
她甚至都做好了承受無數冷眼與拒絕的準備。
沒想到事情竟進展得如此順遂,他這般快就松了口。
隻要能緊緊跟在他身邊,總有方法,一點一滴地将他那顆冰冷的心慢慢融化。
最後,再讓他親手終結被妖物附身的她。
“你要帶個凡人去靈佑城?”玉牌那頭的聲音陡然拔高。
沈時臻神色未變:“媚毒恐有反複。既承她救命之恩,自當善始善終。”
“哦?”對面傳來一聲意味深長的輕笑,“我怎不知,冷心冷情的扶光劍尊何時這般重情重義了?”
“救命之恩,已成因果。于情于理,都應以恩相報,這是修行之人應守之道。”
這般冠冕堂皇的說辭,偏生從他口中說出,竟讓人挑不出錯處。
他眸光微轉,望向遠處村落:“況且凡俗禮法,女子名節重于性命。若因我之故遭世人非議,非君子所為。我自當護她周全。”
“既如此……何不直接抹去記憶?也省得這般麻煩。”
“她不願,我亦不能強求。”
“哈哈,我今日可真是大開眼界,頭一回知曉你竟是這般憐香惜玉。那些曾被你打得痛哭流涕的女修,若知曉你如今這般溫柔體貼地考慮一個女子的感受,怕是要哭得愈發傷心了。啊,不對……都已是三百年前的舊事了,那些女修,想必大多都已香消玉殒了吧。”
沈時臻對此隻是沉默以對,并不回應。他早已習慣了摯友這般口無遮攔的調侃,也深知與之争辯毫無意義。
“怎麼,該不會還要把人帶回天洐宗吧?”對方話鋒一轉,語氣促狹。
“不會。我未曾告知師兄此事。”
“天洐宗門規森嚴,嚴禁凡俗情緣。我若将她帶回宗門,便是公然觸犯門派戒律,此等蠢事,我自不會去做。”
沈時臻回得毫不猶豫。
因救命之恩而衍生出的情愫,大抵隻是一時的心血來潮罷了,況且極有可能是那媚毒作祟,才使得她的情感如此濃烈。
待她與他一同上路,用不了多久,她便會知道,他的生活隻是日複一日的修煉、悟道,枯燥乏味,毫無樂趣可言。
而後,她自會知難而退,選擇更舒适惬意的塵世生活。
“靈佑城有裴家坐鎮,最為穩妥。”沈時臻頓了頓,難得放緩語氣,“所以,我有一事相求……勞煩尋一處清幽雅緻的宅院,再配些可靠的人手。"
“……”
對面靜默後,忽而再次傳來意味深長的輕笑:“聽着倒像是金屋藏嬌。”
沈時臻眉頭微蹙:“莫要胡言。”
考慮到少女凡人之軀難耐長途跋涉,加之夜露寒重,沈時臻決定暫留村莊休整。
待翌日她變賣房屋和田産、收拾妥當後,再一同啟程。
等待少女的期間,沈時臻檢視着儲物戒中的陳列——盡是流光溢彩的高階法器,可惜件件需靈力催動,于凡人而言實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