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春末巳時的山頭已經大亮,溪流在林間蜿蜒,一名身着素色缁衣、發髻被灰色布帛包裹的妙齡女子正提桶蹲在溪邊打水。
見水桶裡盛滿水,她倒也不急着回去,而是在溪邊尋了個塊樹蔭下的大石塊坐了上去,聽着潺潺水聲與搖曳林枝交響的山林低語。
完成早課誦經之後,若寺裡沒有其他安排,溫儀君偶爾便會來這山泉邊打水。
雖然寺裡也有水井,可這方泉水倒是格外甘甜,正合适飲用。恰好此處離她所居的小院落距離也不遠,順道出來透透氣,偷得半日閑。
兩年前,溫儀君人微力薄,盡管不願,最終還是沒有拗過家裡,被送來了霁雲尼寺。
初到時溫儀君還有些不适應,每日皆是枯燥而循環往複的早課、晚課和午間修行,或是誦經禮拜、坐禅觀心,或是舉辦法會、誦戒忏悔,又無丫鬟等仆役相随,生活雜事一應皆由自己操辦,對這樣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娘子來說算是吃了些苦頭。
不過時間一長,溫儀君倒也慢慢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常誦的佛經是倒背如流,提着載滿水的木桶在山間行走也不會覺得怎麼吃力,她甚至打趣自己如今算是别樣的“文武雙全”了。
看日頭逐漸靠近正中,溫儀君準備提水回寺用齋飯——作為家中捐贈些财務而來帶發修行的官家女,相較正式的比丘尼,最大的好處便是不用參與寺裡共有的一些勞作,如備齋、灑掃等,以及擁有自己獨立的一個小院子。
步履踩在山間的落葉和雜草上,帶起一陣陣“窸窣”的聲響。溫儀君的眼神無聊地在山林中亂逛,突然感覺腳下踩踏的感覺有些異樣,不是踏在土地上的紮實感,竟然感覺到幾分柔軟。
溫儀君一激靈,頓時渾身汗毛都吓得豎了起來,難道是踩到了蛇?
可分明此地少有蛇蟲出沒。
她戰戰兢兢地向腳下看去——不是蛇。
剛要松一口氣,卻發現,雖然被落葉掩蓋住了幾分,仍然不免能看出這竟是一隻人手!
溫儀君驚得差點蹦起,連連後退,待心神鎮定才沿着手臂看過去。
是一個昏迷的男子。
男人側躺着,臉被淩亂的發遮住,另一隻手緊緊抓着把劍,黑色的夜行衣也隐藏不住血迹染出的大片暗紅,衣物還帶些泥土,很明顯是受了重傷,又從山坡上滾落了下來。
她将水桶放到一邊,小心翼翼地蹲下将人翻過身,試探着伸手湊到他鼻翼邊。
還有氣。
自己要救他,帶他回尼寺嗎?
此處位于寺廟的後山,即使來上香禮佛,也鮮有人會走到此處。若自己将他仍在此處,怕是性命難保。
但此人不知善惡,萬一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心中正做着鬥争,溫儀君視線突然定住在男子頸間。随着她剛才将男子翻過身,男子衣領間略微散開,露出他緊實的頸部線條和清晰的鎖骨,以及兩者中間佩戴着的玉佩——她兩年前親手贈與邝玉的玉佩。
溫儀君呼吸一滞,連忙伸手擦淨男子臉上的髒污。
是一張陌生的臉。
溫儀君大松一口氣,又一時不知該是喜還是哀。
喜的是受如此重傷的人不是邝玉,哀的是,果然世間哪兒能有那麼多久别重逢。
但更多的還是疑惑,玉佩怎麼會出現在了别人身上。
難道是殺人奪寶?可是此玉并非多貴重之名物,隻是對自己意義深重。難道邝玉将自己贈與他的玉又轉送别人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溫儀君不免有些氣惱。
但是比起自己在這胡亂的猜測,隻有他醒來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無奈歎了口氣,溫儀君嘗試着想将對方扛到自己肩上背回去,卻發現着男子實在太重了,身形也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個頭——明明自己這兩年中還長高了些許,已經算女子中比較高的個頭了。
将男子扛在肩上簡直寸步難行,溫儀君無奈隻得放下他,選擇拽着他的手向前拖行。
雖然這種方法有些難為你的手和背,但我也是一片好心救你,莫怪莫怪。
溫儀君心裡小聲說着抱歉,手裡的功夫倒是一點沒停下。
*
四面土牆合圍着側向而對的兩間小屋,院落裡突然響起“咯吱”一聲,老舊的側門被從外打開。
溫儀君拉着男人走走停停了半晌,等到達居住的小院子時已經錯過了午齋的時辰,但溫儀君也顧不得吃飯,而是先把男人拖進放雜物的側屋,扶到小榻上,準備為他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