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小桑……我的孩子,不要責怪自己,好好活……”母親伸出手仿佛要遮住她的眼睛,可她的動作還沒落到屏障上,便一下子止住了。
沾染鮮血的手無力垂下,母親倒在雪地上。
她想去扶住母親,想支起那個倒落的身影。
可她隻能眼睜睜看着那個魔族驅使着那隻怪物,硬生生将母親的内丹掏了出來。
大片大片的血濺在雪地上,觸目驚心。
不!
她要救母親!她要殺了那個魔!
赤手握上閃着寒光的劍刃,體内的魔氣翻湧,她的雙眼通紅,近乎失去理智。
手心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順着劍身一點一點流下,眼前的屏障終于碎裂。
她已經記不清當時自己的動作,揮劍砍下那個魔族的手臂,搶過母親的内丹,任由怪物的尖牙貫穿她的肩胛骨,再一劍刺進那魔族的胸口。
那魔似是不敢置信,瞪大雙眼惡狠狠地盯着她。她握住劍柄,用力旋轉幾圈,搗碎他的胸骨,又提劍往他身上插了好幾個窟窿。
那隻怪物也緊随着魔族一并咽氣。
身上的疼痛一下子湧上來,她咬牙全當沒感覺,慌忙爬到地上抱起母親的身體,試圖将内丹放回去,幫母親療傷。
可母親身上的血怎麼都擦不幹淨,四處都有。
為何擦不幹淨呢?
再快一點,不會的,不會擦不幹淨的。
夢快點醒來啊!
快告訴她,這不是真的……
她雙眼無神地坐在雪地上,口中隻剩下無意識的呢喃。
“阿娘,你和小桑說說話,好不好?”
“阿娘,地上冷,我們不要睡,好不好?”
“阿娘,我怕……小桑好怕,别留下我一個人……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那麼弱的一個魔族……
若不是自己在一旁連累了母親……
不,如果沒有她,母親一定安安全全地待在玉京。
都怪她——都是她的錯——
她低下頭,用臉去貼漸漸冰冷的身軀,懷中的身體緩緩消散。她往空中撲去,卻撲了個空,一頭跌進冰冷的雪裡。
空中似有一個透明的影子環住祁桑,随後黯淡。
雪地寂靜,隻剩下壓抑的哭聲。
句芒劍閃過一道光,發出铿锵的劍鳴,劍靈在片刻後沉寂,昭示着劍主生息已絕。
過了不知道多久,身上的傷口都開始結痂,血和着雪水凝固成斑駁的痕迹。
她被人不客氣地拽起來,那些人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說什麼。
有誰想要為她說情,又是一段漫長的交涉。聲音靜下來後,她被長滿倒刺的鍊條捆住,踉踉跄跄走了許久,之後倒在地上被拖着走。
她殺得那個魔來頭不小,這些魔如今正商量着要如何處置她。
哦,她也是魔,她也是罪人。
她冷得很,蜷在地上把母親的佩劍抱緊了些,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母親的氣息。
身上的傷口開始泛疼,一陣一陣的,像火燒一般。
她不由得想,把她帶走吧。
阿娘,把小桑一起帶走好不好?小桑好冷,這裡好黑。
她快要撐不住了。
“啪——”響起一道清晰的破風聲。
懷裡的劍受到什麼召喚,要從她手裡掙開,她模糊的意識一瞬清醒,那是母親留給她的東西!
僵持不下之際,那拉扯的力勁陡然消失。
她恍惚擡頭,看着手持長鞭立在她身前的陌生人影,息岚魔君——楓睢。
血脈感召,她認出了這個陌生的人是誰,迷迷糊糊想,父親是來救母親的嗎?
而後他揚起鞭,便是一句:“好,如長老所言……二十鞭便二十鞭。”
她亮起的眸子刹那熄滅,他不是來救母親的,他是來罰她的。
母親消散在她的懷裡,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她又眨了眨眼,看向那淬着寒氣的骨鞭,會死嗎?
讓她死掉吧。
就這樣死去,死了就不會冷了,也不會痛了。
可她沒能死成,鞭子被人擋下,救她的那個人是觀頤淵域的魔君——辛凜。
辛凜俯身将她扶起來,喂了她一株安魂草,帶她去了一處宮殿裡休息。
這個人的話很多,見她不回一個字也不惱,便自顧自地說着。
臨到最後,他問她:“有名字嗎?”
“……”她依舊不開口。
“有名字也是過去了,你往後待在魔界,便換個名字好了,叫‘枝玉’如何?”
無人回應。
“就當你默認了……希望你能在魔界活下來。”
說完,便打算離開。
她這時才拽住他,道:“我的劍,還我。”
“……這不是會說話嗎?你問那柄劍?去找你父君要去。”
“劍還我。”剛剛愈合一點的傷口再次撕裂,淌出的血在她手中化為尖刺,她無師自通調動着自己的力量,霎時魔氣與仙氣交纏,熾盛地向眼前的人攻去。
辛凜身上的護體魔氣察覺到殺氣,自動回擊,将她掀飛在地,小小的身軀嘭地砸毀木案。
肉眼可見,那傷又重了幾分。
他被吓了一跳,連忙收斂魔氣,快步把她扶了起來,這孩子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圈,能醒着都算奇迹了,還要對他動手。
現在好了,剛剛用安魂草吊着的一口氣,又被打散了大半。
肋下的骨頭斷了幾根,那痛分明足以令人昏厥,可她恍若未覺,也沒喊痛,隻是重複道:“我說,劍還我。”
辛凜一面從自己的儲物空間裡翻箱倒櫃地找出一枚丹藥,一面給她輸送魔氣維持生機,正要回她的話。
楓睢的聲音冷冷響起:“劍?劍在我手上,你待如何?”
“那是我的!”她掙紮着要撲過去,被辛凜按下,可她這一動作,傷口又開始流血。他想了想,施了昏睡咒,讓她睡過去。
她感到頭暈目眩,強撐了一會兒,還是慢慢閉上眼,隐約聽見他們的交談。
等她終于安靜,辛凜才皺眉不悅地道:“不是你發急信叫我過來解圍的?好不容易救下來了,你還激她?讓我白費功夫是吧?”
“怕什麼,當年穿心而過的傷我都沒死,她死不了。”楓睢說着,從他手裡把她接過去,喚出自己的内丹送入她體内替她療傷。
“你真能忍,換作是我,在場叫好的每一個人通通都要挨上一鞭。”
“……慎言。”
“她幾歲了?方才那一下又快又準,要不是修為壓制,我大概真要挨上一下。”
“十三,五日後是她的生辰。”
“不錯,比你有天賦多了。”
“别想了,她會留在息岚。”
“這個吃人的地方,你放心她留在這兒?跟着我回觀頤,我正巧無聊得很,能教她修煉,觀頤也不會有人敢有異議!”
“不稀罕。”
“要我說,你就是太在乎規矩,才受制于斯。”
什麼傷?什麼規矩?
他們究竟說了什麼,她記不太清了。
隻是從那時起,她便留在了息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