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到天光泛白時,火勢終于平息,剩下滿地焦土,黑灰飛舞,張府的廢墟在晨霧中還冒着餘煙。
整座府邸被燒得隻剩殘垣斷壁,青磚焦黑,雕梁變形,斷裂的橫梁橫陳在地。屋檐下的紅漆大門已然倒塌,一旁的石獅塌陷,一夜地獄。
街邊圍着看熱鬧的百姓,不敢靠近。有人掩鼻低語,有人比劃着昨夜火光映天的恐怖,而更多的人隻是沉默地看着那堆灰燼,好像還能看見張府三百年來的威風如何一夜崩塌。
這場大火并未傷及無辜,隻是鬧的将陽縣上下人心惶惶。
張家後院的水井中擡出了十具女屍。
井口旁,十具屍骨一字排開,鋪在臨時架起的白布上。
屍骨上殘留的衣料顔色各異,紅的嫁衣,白的素裙,舊的青羅衫……官差不敢靠近,隻得用長杆挑起細看。
圖越下令封鎖消息,可消息還是随風飄散,不胫而走。
坊間謠言四起。
有說張家得罪了上面,有說張二爺被風水反噬,還有人笃定是那口井裡有鬼。茶館裡、染坊間、油鋪後,連孩童都知道。
每家門口都插了艾草,一些膽小的更是徹夜不敢熄燈。衙門門口每天都有人來告狀,有說被鬼纏身,又說家裡最近怪事頻發,一定是張家在搞鬼。
就這樣,屹立三百年不倒的張家在将陽縣一下成了過街老鼠般的存在,人人喊打。
張二爺留下一封陳情書,麻溜的跑回了璇州,而張夫人也被娘家接走。
隻留圖越一人應付這個爛攤子。
案牍堆如山,圖越披着官袍坐在堂上,眼下泛青,鬓角淩亂。
他一邊翻着從張家搜出的賬本和信件,一邊聽着林生彙報:
“大人,在張家一共搜出女性骸骨十具。另有書信,皆是有關城中被占良田,共計三百畝。此外餘下金銀珠寶皆充為公用,小的已下令讓衙役去現場收拾殘骸,不日便能完工。”
“這些女子的家屬可有線索?”他忙的頭也不擡。
“這……怕是有些困難,這些女子皆是遠嫁,年代久遠,族譜又被燒毀,恐怕是……”林生低聲說。
圖越歎了口氣:“那就讓道長找個風水寶地下葬,再立碑,把事情起因寫明白。”
林生愣了一下,随即勸說道:“大人……這事畢竟不光彩,況且這十名女子皆是橫死,要是這樣大張旗鼓的下葬,恐生事端啊!”
圖越終于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與其讓百姓以訛傳訛,不如正大光明的寫出來。這十名女子皆是被害,錯不在她們,有何不妥?此事交由你來辦,三日後,我來查驗。”
林生低聲應下,轉身出去。
圖越一個人面對着堆積如山的案卷,深感絕望。
距離張家被燒已過三天,這三天他是忙到腳不離地,一面要赈災,一面還要寫文書上報州府,更别說每日的案卷。
想起上次這麼累的時候還是高三呢。
現在他連在心裡吐槽的時間都沒有了。
林月白推門進來的時候,正聽見圖越低聲念:“現已安置災民30戶……此次大火……啧……我能這樣寫嗎……”
林月白沒出聲,直接走過去,幫他攏起卷宗,一份份按時間順序疊好。
察覺身旁來人,圖越擡頭,見是林月白,又埋頭繼續謄寫。
“大人,”林月白忽然開口,“此次挖出女屍十具,不知如何安頓?”
圖越本來想回答,卻一頓,反問:“你待如何?”
林月白有些試探回答:“大人,此事雖邪門,但受害女子早已無親無故,不如好生安葬她們,也算是善終。”
圖越有些好笑的擡頭看他:“不必緊張,我已下令讓林生去辦,必定會尋個風水寶地。”
林月白聞言一笑,不再多言。
圖越有些自讨沒趣,繼續低頭寫字。
就在這時,一雙溫熱的手落在他肩頭。他一驚,扭頭看去,
是一雙修長清隽的手,骨節分明,指腹幹淨,薄繭輕覆,帶着細微薄繭,卻動作極輕,帶着一點探試的安慰。
圖越沒說話,默許了這份靠近。
林月白手指順勢向上,輕揉他太陽穴,語氣低緩:“大人要不要出去走走?”
圖越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現在?和你?”
林月白點頭:“嗯。大人近日辛苦,上次大人救我一命,我還未好好答謝。不如今日,我做東,宴請大人一趟,就去城西的清風樓。”
圖越心中興奮,終于是時候和男主拉近關系了。
不過他面上不顯,淡淡的說:“既然如此,本官就承情,答應你的邀請。不過不是今日,今日本官還要寫呈文上報州府,等到明日傍晚吧。”
林月白低笑,梨渦很有存在感的挂在嘴角:“多謝大人。”
待處理完政務,已是醜時。圖越披着月色回到卧房,草草洗了把臉,便幾乎是撲倒在床上,一頭紮進被褥中,迫不及待地想休息。
可怎麼也睡不着。
他閉着眼,腦海裡卻止不住地浮現出那日祠堂中的畫面。
季晚的眼神,那雙手托住他臉頰時的溫度,以及那句輕柔的“傻孩子,怎麼能怪你呢?”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太過真實,太過濃烈,叫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最終,他摸出胸口一直藏着的那支金簪。
簪身修長,光澤依舊,通體金潤,簪尾刻着一朵極小的芍藥花,像是随時會在他掌心裡盛開。即使曆經風雨,依舊沒有一絲鏽蝕。它靜靜地躺在他掌心,仿佛也在沉默中凝望着他。
圖越盯着它,心緒紛亂,沉默良久。
忽然,那支金簪竟驟然化作一道細碎金光,倏地飛入他眉心。
刹那之間,腦海裡響起了系統那道一貫冰冷機械的聲音:
【恭喜宿主獲得關鍵道具,積分+100。】
【任務一結算完畢,案件已解決,積分+100。】
【平台申訴成功,男主感情線回溯歸零。】
【解除原主人設要求。】
【當前積分:250。】
圖越聽着系統毫無感情的播報,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響,心裡暗喜總算不用遵從原主的人設了!
可他實在太累了,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閉着眼睛,任由一切消息從腦海中流過。
意識像沉入水底般漸漸模糊。
沒一會兒,他便沉沉睡去,陷入一場不知明日走向如何的夢境之中。
第二天,依舊忙碌如常。
雞鳴時起,圖越便披衣上堂,處理昨夜積壓的訴訟,審閱賬冊文書,案卷堆成小山,一道接一道的公文需要批閱,每一封都不能出錯。他剛聽完林生的彙報,又被衙役攔住商量災民安置,緊接着,捕快又送來新的線索,逼得他隻能一邊走路一邊看卷宗。
連飯都是在堂上匆匆用了幾口,便又起身接見狀告的百姓。
他像陀螺一樣在縣衙中轉了一整天,直到天色西沉,金霞斜照進屋檐,才總算歇了口氣。
傍晚時分,公務處理完畢,圖越終于得空回房。
他麻溜地換上常服,是一件墨藍色的圓領長袍,袖口繡着雲紋暗金,腰帶束得緊緊的,将他本就清瘦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更有精神。頭發松松挽起,用一支羊脂白玉簪固定,額前有兩縷碎發垂着,襯得他眉眼清朗又帶着點少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