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燼匪夷所思地循聲望去,對方睡容安然,說完夢話,繼續埋在他懷裡睡下了。
謝燼無聲地熄滅了醞釀在掌心間的真氣。
原來是虛驚一場。
常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白晝一直為生死簿一事憂慮,夜裡也難免會做關于生死簿丢失的夢。
謝燼可以想象到,白色面具下方是一張慫唧唧又有些古靈精怪的臉了。
她的師傅,應該是極樂殿的司長翼宿星君——一個很逍遙的散神,民間稱其為“樂神”,專門管梨園唱曲的。
有其師必有其徒。
謝燼壓了壓眉心,一晌将日遊神的吃食一并攏回袖囊裡擺放好,一晌在心中有了成算。
這位小神每夜造訪此處,絕非長久之策。
雖說沒做壞事,倒給他的生活添了一些小小的趣味。
但謝燼并不喜歡計劃之外的異數與變動。
她姑且也算是他的後輩了,合該讓她迷途知返才是。
這種事有些特别,事關女子清譽,她還年幼,隻要多加教誨便是,不必鬧到她師傅那裡。
假令她明夜還來,他必定會跟她坦明。她是個聰慧的人,想來也是能夠聽懂他所說的話的。
盡早劃清界限,才能杜絕一些沒有必要的麻煩。
懷着這種計劃,謝燼靜靜阖眼入眠。
——
翌日,太陽照常升起。
芙頌清清爽爽地醒來,抻懶腰時,她發現衾被全裹在了自己身上,白衣谪仙身上是一點衾被都沒的。
自己居然還有搶被子的習慣!
芙頌自慚不已,忙不疊将衾被裹回去,緊接着上值去了。
點了卯後,今日照例是雞飛狗跳但又無大事發生的一日。
芙頌翻開生死簿上最新一頁,上面羅列着今日要送入往生橋的亡魂名單,等她忙完,又巡守一番人間,這一會兒玉簡傳來了一個新消息。
春神羲和:「小頌頌,下值後一起來喝酒呀~」
芙頌好多日沒跟羲和一起在酒坊喝酒了,先前推拒過一次,這一回自是要答應的了。
酉時牌分,芙頌準時與夜遊神交班,直往盛都漁陽酒坊而去。
盛都是凡間最繁華富庶的地方,坐落于天子腳下,漁陽酒坊是盛都為數不多經營到天明的酒坊,臨江而建,規模雖不大,但勝在底蘊深厚,有着三百年的傳承史,酒香醇厚,夜夜人滿為患。
時下,羲和已經在等着她了,兩人像往常一般寒暄了一陣,點了一桌開胃小菜,還有十壇佐食的屠蘇酒。
當然,這十壇屠蘇酒不是芙頌喝的,而是羲和今夜準備喝的。
倘若喝酒也能排姿論位,羲和絕對是連中三元的水準。她是神界最會喝酒的神,下凡後,她成了人間最會喝酒的女郎,漁陽酒坊曾經舉辦過一場喝酒擂台賽,羲和直截了當地奪得了頭籌,掌櫃的說她以後來酒坊都不要錢。
在羲和的熏陶之下,芙頌的酒量也日益上增,不說千杯不醉,但至少不輕易喝得面紅耳赤。
比起正兒八經的神僚關系,兩人更像是親密無間的酒友關系。
芙頌先主動敬了羲和一杯,誠摯道:“說起來,真的很感謝你。”
羲和道:“你是得感謝我,有我在,你在這漁陽酒坊裡,白嫖了三百年的好酒。”
芙頌道:“不是這件事。我按照你交代的辦法,這兩日真的睡了個好覺。”
羲和“咦”了一聲,湊近前去,端詳了一番芙頌:“你的氣色确乎比往日好許多,不過,我給你交代了什麼方法?”她為何不記得?
芙頌笑道:“讓我尋個凡人,滾一圈,有了肌膚之親,這樣就能睡個好覺——這是你的辦法,我試過了,果真是百試百靈。”
羲和蓦然一怔。
她從未料到,芙頌會将自己酒後的無心之語當真。
羲和如鲠在喉,本欲澄清此事,但迎上了芙頌黑澄澄的眼睫,那坦明真相的話辭在唇齒之間輾轉反側,一下子道不出口。
羲和心道:“罷,将錯就錯好了。沒什麼比讓閨友睡個好覺更重要的事了,不是嗎?”
羲和喝了一壇屠蘇酒壓了壓驚,道:“他是個什麼人?”
芙頌道:“是一個教授五經義理的教谕。”
羲和了悟,原來是個克己複禮的書生,這一類人有些古闆,并不那麼容易征服。
羲和道:“你跟他睡覺可有前-戲?”
芙頌驚訝,心道:“睡覺也需要有前-戲嗎?我是沾人就睡啊。”
她到底還是虛心求教了一番,羲和就将自己的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她,并讓她今晚去實踐一番,這樣促進她有更好的睡覺質量。
——
入夜,酉時末刻,白鶴洲書院。
謝燼在旌善亭講完學,并沒有立刻離開,有一群學子捧着經卷向他援疑質理。
解答完學子們的困惑,他适才同教丞們下值。
教丞們談論着今夜要去哪裡喝酒逍遙,謝燼不參與這些話題,隻不過,走到下值的路上,他隐隐嗅到了一陣酒香,再是聽
到一串鬼鬼祟祟的步履聲,覺察不對勁,往身後一看。
很不巧,看到了一道纖細的霓裳身影,如一條鯉魚似的踩着他的影子玩,不遠不近地追随着他。白色面具上的蓮紋,在月色的照拂之下,熠熠生輝。
是日遊神。
她是以為他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才如此肆無忌憚地提早出現麼?
謝燼斂着眸心,往身側的同僚望去。他們談論得起勁,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有個一路尾随的神仙。
也是,日遊神隐身了,凡人不可能看到她。
謝燼覺得日遊神也來到正好,待到了不二齋,需要跟她嚴肅地坦明一些事情。
他淡淡地攏回視線,心如止水,繼續往前走。
但在一呼一吸之間,謝燼蓦覺身上一沉。
日遊神俨如一枝蝴蝶似的,撲到了他的後背,雙臂勾着他的脖頸,面具很輕很輕地蹭着他的耳根,軟糯道:“最喜歡跟公子睡覺啦。”
夜風寂止了。
謝燼僵伫在原處。
倘若畢方在此,怕是要大跌眼鏡,從來沒有哪路神仙膽敢這般戲弄昭胤上神。
“謝教谕,你怎的停下來了?”教丞納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