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聿眼前掠過那片海棠紅,以及那微微擡起的雪白下颌,透着沒由來的驕傲,忽然道:“姚大人入京為官已有兩個月,姚夫人今日才登門拜訪,難道姚小姐還不清楚你母親的用意?”
姚雪喬停住腳步,從湖上傳來裴雲菁等人嬉鬧的笑聲,歡快恣意。
她們在打趣裴雲菁和趙池的婚事,吹捧奉承,小心讨好。
順便奚落姚雪喬罪有應得:“活該,讓她整日晃悠在郡王和世子面前,如今攀錯了枝,非要她狠狠摔一跤才解氣。”
招惹到李欽,今後她要麼乖乖嫁入城陽侯府,要麼老死在姚家。
她們鬧的動靜過大,水裡的鴨子都驚動亂飛,裴承聿不由蹙起眉看去。
假山正好擋住姚雪喬的身形,她站在山旁陰冷的陰影裡,身前俊拔如修竹的影子微微轉動,剛才還在嬉笑的貴女紛紛噤聲,音色溫柔婉轉向他問禮。
其中不乏郡主縣主等身份高貴的女子。
可在裴家的權勢面前,她們也隻能收起平日頤指氣使的做派,摒棄詩書禮儀,陪裴雲菁玩笑。
裴承聿沒在審刑院,老太太生病,他為人孫兒今日告假也在情理之中。
湖泊東側的山房是他的居所,一行人朝着鬧着要劃船,無非是想遇見他,能說上幾句話。
“堂哥勿怪,她們就是見了你才故意鬧騰的。”裴雲菁輕飄飄挑破她們的心思,笑得嬌縱俏皮,仿佛在她面前高傲不可一世的不是她。
裴承聿不鹹不淡教訓道:“祖母大病初愈,府上前來探望的賓客衆多,你該好好招待,為二嬸分擔才是。”
裴雲菁一向都很敬畏堂哥,聞言撿回她那點端莊娴靜,其他人也沒有再玩鬧下去的道理,一行人靠岸往修竹堂走。
熱鬧散去,水波輕蕩,姚雪喬已沉默許久。
俗話說背靠大樹好乘涼,經他提示,姚雪喬不願細想的事情紛紛蹦出來,連背影都透着難堪。
可她遲遲不說話,裴承聿大概認為她太笨,非要點明:“李欽對你誓不罷休,滿京城裡能讓他忌憚的唯有裴家,如今你成為人盡皆知的裴家表小姐,可見令堂用心良苦。”
然後呢,要她謝謝他好心提點嗎?
她被李欽糾纏拜誰所賜?
在他眼裡,她不配嫁給趙洵,也不配喊他一聲表哥,連母親主動提出為裴老太太診治也是不懷好意,想挾恩圖報的。
“我們起初登門時,老太太是不肯見的,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偶然。郡王非要懷疑我母親别有用心,我無話可說。”
沒有他的準許,母親不可能接近澄明堂,甚至在裴尚書出言反對時,也是他在支持母親動針。
姚雪喬想不清他陡然轉變态度的原因,或許他從心底裡就瞧不起她們,隻是為老太太性命,拿她們當醫女一樣看待而已。
她是沒所謂的,可是他的挖苦過于難聽,還牽連上母親。
姚雪喬捏緊掌心,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後也沒力氣裝下去,臉蒙在繡帕裡無聲哭着,埋頭往澄明堂走。
沒走兩步,忽聞樹葉拂動,驚落幾朵殘花。
可别撞上裴雲菁她們,一旦讓裴雲菁看見她這副尊容,她都能想象得到裴雲菁以為她弄哭她時會有多得意。
于是姚雪喬轉身往回走。
隻是裴府園林路線複雜,院落錯雜,花木茂密看得人眼暈,她七拐八繞又撞見裴承聿。
朱紅屋檐下,紫檀雕窗前,他止住腳步,不知她從何處冒出來,臉上挂着淚,鼻尖微紅,眼角绯豔如春花。
多半是他弄哭的,可他沒有哄人的覺悟,淡聲問她:“姚小姐迷路了?”
天邊殘陽鋪開,絢爛柔和的光穿過雕窗四分五裂,落在他深邃的面容上,看似溫煦實則冷清,高鼻薄唇透着股薄情相。
姚雪喬很想一走了之,一刻也不願在裴府待下去,但讓她自己找路不定能尋到何時。
聽她嗯一聲,裴承聿目不斜視繼續前行,姚雪喬呆愣一會,揉揉眼睛跟上。
他為人雖冷淡,可該有的禮節不錯分毫,斷不可能丢下迷路的客人一走了之,遇上信得過的侍女,随手交給她便是。
連廊盡頭隐隐綽綽有女子走來,他在原地停下,姚雪喬不明所以站在他身側,一同看去。
“郡王。”
那女子容貌端秀,儀态萬千,見到她時略有驚疑,但聲音平穩,“姚小姐。”
“方才我和雲菁走散,竟笨得找不着回去的路,一路又沒見到貴府侍女,想來都在前廳招待來賓。不知郡王可否告知?”她笑得一絲不苟,挑不出錯。
姚雪喬松了口氣,原來迷路的不止她一人,這樣與裴承聿同行也不會過于壓抑。
隻是她雖記不太清路,對美人的臉倒是印象深刻,這位名冠京城的許家千金許盼兒和裴雲菁關系親密,并非一回兩回登門,竟也找不到路。
她目光好奇看着許盼兒,她笑容甜美,和裴承聿說起迷路的前因後果。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表哥,原來你在這裡,讓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