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多年之後,時至今日,他們的子女都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他依然耿耿于懷,不肯叫她一聲姚夫人。
在他高中狀元,春風得意之時,她拒絕他求娶,轉臉卻攜着情郎請求老太太成全。
裴序一生順風順水,沒受過如此屈辱,不肯釋懷也在情理之中。
可雲瑛已經放下過去,不欲追究他的稱呼,隻想盡快離開他深沉的視線。
“是你在騙你自己。我和姚重相識,遠比你以為的更早。”
那時裴序生了場病,雲瑛在山間采摘草藥,天降暴雨,在草廬中結識同來躲雨的姚重。
他是趕考的舉子,在山間書院溫書,因母親家族是開藥鋪營生,他識得草藥,幫雲瑛采摘不少高處的草藥。
兩人說話又投緣,一來二去相知相愛。
即便得知裴序醉酒後的所作所為,他也沒有因此退讓,哪怕宦海沉浮二十年,一直被裴序壓着沒有出頭之日,他也不曾說過一句怨言。
裴序一瞬不瞬盯住她,可她眼中平淡如水,全無半點閃躲。
“那年中秋宴,你和大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大将軍拿她當親妹妹看待,發現她和裴序的事,說什麼都要為她做主。
可是她不愛裴序,更不想因此嫁給他,隻好央求他别告知老太太。
裴序面若冠玉,文采卓絕,是京城人人追捧的貴公子,沒有女子看不上他。
大将軍認為她不肯嫁,定是裴序混賬,不想負責。
一時氣急說道:“他若不娶,我來娶你,絕不能讓你受委屈。想來公主與你親厚,定會理解我的做法。”
雲瑛知他是在說胡話,可恰好被有心人聽去,誤會她對大将軍有情。
長安公主隻要大将軍如實告知他們為何争執,可大将軍親口答應雲瑛,絕不會讓人知道她和裴序的事,拒不相告。
她愧對長安公主,可公主氣惱她不肯見她,彼時姚重的任令已下,她不得不離開京城。
再次相見,已是五年後。
長安公主在江浙遊樂,忽發急病,雲瑛早就想接近她告知當年真相,兩人相見後冰釋前嫌。
但長安公主始終介懷大将軍那句話,不能接受她在他心目中不及他許給别人的諾言重要。
夫妻倆時好時壞,争吵不休。
裴序聞言,陷入良久的沉默,自嘲一笑。
好在此時,春桃進屋開老太太的妝奁,收進去一對紫玉镯。
老人家嫌戴在手上沉,客人離開便褪下來交給她。
春桃清脆喚一聲“二老爺”。
裴序下值回府都要先來澄明堂看看老人家,春桃見他在此毫不意外,聽他問:“徐家人可還在?”
“正要啟程。”
春桃目送裴序出門,回首見雲瑛的手被刺破,忙取來藥膏替她抹上。
雲瑛指着手邊的繡帕,慚愧道:“對不住,弄壞你一塊好帕子。”
春桃自是不會計較,又聽她道:“我臨時想起家中有旁的事情,勞煩你和老太太說一聲,還有……”
她拿出那塊墨,交給春桃:“二公子那日幫了我女兒,偏巧之後他一直忙碌,我也沒來得及道謝。
麻煩你将這塊墨送給他,聊表謝意。”
春桃接過後,原想趁着裴承澤同徐家人送别,順道送過去。
可沒料到二夫人舍不得娘家人,裴承澤隻好伴随母親,一路護送至長亭送别。
白白跑一遭後,春桃掂量墨塊,放在鼻尖嗅了下,半途遇上裴承聿。
長公子爵位在身,又是朝中重臣,整日冷淡着臉。
她素來害怕,吓得打了個哆嗦,險些握不住墨塊。
“你手裡拿着什麼?”
春桃低頭,雙手奉上,簡略道清來路。
裴承聿斜睨一眼,“承澤回來後會向我請教文章,我來替姚夫人轉交。”
春桃一愣,長公子從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今日開口詢問已是稀奇,沒想到還……
裴承聿沒容她多想,轉頭吩咐:“連峰,将東西收下。”
連峰的驚奇不比春桃少,但手已經下意識伸出去,握在手裡跟在裴承聿身後回了書房。
自從東宮宴會過後,自家主子越加難以捉摸,人人贊譽晉陽郡王君子如玉,可他此刻竟面不改色說出謊言。
總不至于是貪圖這塊墨,他跟随裴承聿至今,見過的珍品好墨不知凡幾。
裴承聿目光從墨上錯開,處置案上的公文,忽然道:“告訴辛元,那日我在他那處療傷後留下的東西,裝在盒子裡送來。”
辛元是審刑院專為犯人治療的大夫,早年受裴承聿恩惠,嘴巴比鐵鎖還嚴。
裴承聿自揚州回來後,身上并無傷痕,隻手上遭利器割破,血肉翻出,隐隐可見白骨。
偏生又遭人算計塗抹阻礙愈合的藥粉。
辛元對着包紮傷口、沾染藥粉的布料埋頭研究,終于想出對策。
刮骨縫合,施以猛藥,若非有超乎常人的意志,裴承聿這隻手已經廢了。
連峰出去後不到一炷香便回來,放下手中的盒子,随後帶上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