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堇回到房間的時候,杜珉珉正靠在床頭刷手機。
一見姜堇便彈了起來:“你去哪裡了呀?再不回來我就要給你打電話了!”
她拍拍自己床畔,姜堇走過去坐下,摸一摸她的頭:“沒去哪裡。”
“真的?”
姜堇笑問:“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杜珉珉又看她半晌:“也沒什麼。”
杜珉珉總覺得今晚的姜堇有些不一樣。可要她具體說的話,她又說不出到底哪裡不一樣。
陳列獨自坐上了返程的大巴。
兩地相隔不遠,深夜仍有班次,隻是人已不多。陳列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頭靠着車窗,将睡未睡。
對面車道一輛大巴開過來,車燈一晃,把路邊的荒野和路牌照得一瞬通明。
陳列回到船艙,枕着手臂躺在木闆上,單手握着手機舉在眼前,打字發出一條信息:[我是陳列。]
手機滋滋一震,對方回得飛快:[列哥?真是你嗎?]
[這麼長時間不聯系,你小子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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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周末,陳列走進小超市買煙的時候,姜堇沒像往常一樣伏在玻璃櫃台上寫卷子。
她正背着身,伸手去夠頭頂櫃台的什麼東西。
陳列索性繞進櫃台,站到她身後,才開口問:“要拿什麼?”
姜堇的動作一滞。
陳列與她站得近,年輕男性荷爾蒙的味道罩在她頭頂,帶一點淡淡的煙草味。
姜堇說:“拿利群的煙,櫃台裡沒了要補貨。”
她個子在女生裡算高,陳列仍是比她高出一個多頭。陳列伸手,繞過她去拿她頭頂的那一條煙,手臂圈攏過來的姿勢像半個擁抱。
不過一刹,陳列的手臂便已垂落回去,把手裡的煙遞她:“給你。”
姜堇接過煙,往櫃台裡補貨時瞥陳列一眼。
陳列:“看我幹嘛?”
“沒什麼。”姜堇搖搖頭,順手拿了包陳列要買的紅旗渠放到櫃台上。
她隻是覺得,在陳列十八歲生日以後,陳列有那麼些不一樣了。
從前的陳列頹喪進泥土裡,對她也大多是回避。而現在的陳列,怎麼說……
他的某些舉動,會讓人覺得帶一絲絲主動?
陳列已拿了煙走出超市去。
姜堇去給劉子淼當家教的那天,天氣很好,粉紫色的暮霭讓人回想起她和陳列在破船甲闆上吃冰淇淋的那一天。
姜堇覺得很舒服,捋了捋自己的馬尾。
她是真喜歡這種一切都充滿希望的感覺。
劉子淼的媽媽真如他所說的一般,一出門便玩嗨了,估計不出兩個月是不會回家的。
這天姜堇進門換鞋時,仍是劉邺涵迎接她:“小老師,你好。”
姜堇點一點頭。
這段時間劉子淼尚算配合,課上得算順利。隻是今天姜堇一講完,他匆忙跳起來收拾自己的包,往肩上一掄便沖出房間,嘴裡嚷着:“爸我先走了啊!”
姜堇跟着走出房間,劉邺涵笑着同她解釋:“跟同學約了去看球賽,我跟他說好好學習就準他去。”
姜堇點頭表示知道了,背着書包打算告辭。
劉邺涵叫住她:“給他洗的水果又沒吃。小老師,不如你幫忙解決掉。”
從内心來說,姜堇是個十分戒備的人。
下意識便拒絕:“不了,我該走了。”
“那好。”劉邺涵向她走來,預備送她出去。
姜堇:“不用送,我自己走就好。”
劉邺涵身高腿長,姜堇走到防盜門邊的時候,他已三兩步跨到姜堇身邊,伸出的手臂擦着姜堇胳膊,提前搭在了防盜門鎖上。
姜堇垂眸看一眼,耳中等着防盜門打開“咔哒”那一聲。
她的确等來了“咔哒”的一聲。
卻是防盜門被反鎖的一聲。
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劉邺涵拉着她手臂将她怼到了牆上,另一手擡起捂住她的嘴,襯衫袖口的男式香水味傳來。
劉邺涵說:“其實你缺錢,我能看出來。”
“我有錢。”
也許她的僞裝能瞞過同齡人,卻瞞不過一個生意場上的、成熟的、精明的男人。
那一刻姜堇的反應是想笑。
她甚至在心中冷靜地計算了下:一個月出頭。
她自以為有素質的、脫離了泥沼的男人,比那些伸向她的惡臭的、肥膩的手,也不過多僞裝了一個月出頭而已。
她在劉邺涵的手掌之上,露出一雙冷靜而凜冽的眼。其實她真的很想笑,發出那夜在警局路燈下咭咭蒼涼的笑聲,但她嘴被劉邺涵死死捂着,發不出聲音。
“你那是什麼眼神?”劉邺涵湊近她,鼻息打在她頸側:“你們年輕姑娘喜歡這麼玩,是不是?顯得自己很難搞,給遊戲增加難度。”
姜堇沒有閉眼。
她似靈魂從□□抽離出來在俯瞰這一切。她冷靜地睜着眼看着自己被甩落腳邊的書包,去拿藏在裡面的小刀已不可能了。
她視線往左邊偏,看到劉子淼媽媽放在玄關的一雙高跟鞋,一隻倒下,一隻立着,因久無人穿而淺淺蒙塵。
姜堇用盡全身氣力推了劉邺涵一把,電光火石間蹲下拾起一隻高跟鞋,用鞋跟砸在劉邺涵的後腦上,然後扭開防盜門的鎖,拼命跑了出去。
她不等電梯,由安全樓梯一路狂奔下樓。
直至出了單元門,透亮的月光灑落她身上。小區裡有漸次的行人,有人推着嬰兒車,有人在遛狗。
姜堇的心髒在胸腔裡狂跳着,漸漸由跑變成走着,把拎在手裡的書包背到肩上。
她知道劉邺涵不會再追出來。
直到上了回河畔的公交車,她掏出耳機塞進耳,打開一段英語課文,坐在座位上阖上眼。
心裡念經一樣跟着誦念那串英語,讓自己不要回想剛才的一幕。
等從公交下來,她的呼吸已完全平複了。
她沒回自己的船,登上陳列那條船的甲闆,蹲下身抱住自己,就那樣蹲了一會兒後,她把一隻手拿到自己眼前。
真荒唐。
現在遇到這樣的事,她連手都不會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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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列下晚自習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己那條船的甲闆上蹲着個人。
他一眼認出那是姜堇,躍上船向她走去:“你怎麼了?”
他揣測:“痛經?”
算了算日子卻不對。
姜堇沒站起來,隻是仰起面孔來看他:“陳列。”
“嗯?”也許連陳列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語氣稍放柔了些。
姜堇微挑了挑唇,伸開一隻手臂沖陳列招手。
陳列不明所以地在她面前蹲下。
“說話。”
“嗯?”陳列不懂她是什麼意思。
“随便說點什麼都好。”姜堇道:“跟我說話。”
陳列又是一怔,垂眸去瞧她淺棕色的瞳仁,初看覺得似小鹿,清淺的,真深深看進去才發覺,像一汪反射陽光的潭,淺得似乎淹不過腳背,又覺得可以深得沒有盡頭。
陳列撓了一下頭:“葉炳崐今天中午吃了土豆炒肉。”
姜堇笑了。可陳列覺得她隻是唇角挑起來、眼尾彎下去,眼神并沒有笑。
姜堇說:“這樣吧,你不如背曆史書。”
陳列瞧她一眼,當真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