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納伊眉眼彎起,伸手在室内的唯一一張椅子上做了個‘請’的動作。“勞煩您百忙之中抽空莅臨,請坐。”
“……呵。”
看着納伊那明顯将自己擡到主位的行為,神裡绫人像是看嬰兒學步般微微上浮笑容,鼻尖發出一絲聽不出意味的輕聲哼笑。
他慢步走到席邊落座,雙腿自然的交疊起,動作标準而優雅的微微将雙手虛攏在腹前,仿佛他現在不是在狹小落灰的貨船艙室,而是坐在正式的會議桌前。
隻這一個動作,便将整場談話的氣勢拉回了他那一邊。
“初次見面,納伊小姐。大費周折的要見我,所為何事?”
納伊單刀直入。“我隻是想和您做一個交易。如果您願意付出一些不大的代價,或許我能讓我的同伴不将您妹妹罹患魔鱗病的事在稻妻傳開。”
“家妹的确身體抱恙。”神裡绫人毫不猶豫的承認了這一點。“但這種程度的事,雖不至于大張旗鼓,也不至于遮遮掩掩。但不知為何,納伊小姐卻覺得我會看重這一點……這其中,是否有些誤會呢。”
“您這麼裝傻可就沒有意思了,畢竟您現在願意坐在我對面陪我唠嗑,不就是最大的證據,證明你不想讓這消息傳播出去嗎?”
神裡绫人的語調依舊不急不緩,就仿佛隻是在擺明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般悠然道。“自然。作為社奉行,同時也作為一名哥哥,不願意看到妹妹因為小病而被傳出一些不好的風言風語,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
“您好意關心家妹的身體情況,我自然感激。但若是因為一些無聊的閑言碎語,和神裡、和社奉行生出了不愉快的誤會——呵呵,我也不希望看到一名願赴稻妻的異鄉人落入流言,最終惹得進退兩難的局面。”
他的表情沒有露出絲毫破綻。那笃定的語氣有一瞬間讓納伊都覺得,或許神裡绫華的病的确如他所說般輕描淡寫。
但——這個反應,才是她想要的。
在一聲歎息後,納伊忍不住發出了笑聲。
像是遏制不住自己的好笑的情緒,又像是在嘲弄神裡绫人的欲蓋彌彰般,她在爽快的一陣發笑後,用滿含愉快的語調叙述着兩人心知肚明的謊言。“看來社奉行大人很有閑心陪我這麼一個小人物唠嗑。那麼,既然您難得閑暇,我就給您講個故事吧。”
神裡绫人表情紋絲不動,他的臉上就仿佛帶上了永遠不會摘下的笑皮面具。“請。”
納伊深吸了口氣,緩緩開始了叙述。
如果對提瓦特的病史有研究的話,應該就知道蒙德曾經還保有奴隸制時,爆發過的一種流行疫病——麻風病。
發病的根源是當時平民階層的衛生問題産生的細菌感染,周期十分漫長,且病症會讓發病者皮膚潰爛、肢體萎縮、毛發脫落。最終,病人不得不保持着非人的醜态和畸形的肢體,失去行動能力,任由潰爛遍布全身,直到病症徹底吞噬他們的生命。
“——聽起來是不是和魔鱗病很像?”
納伊仿佛給孤兒院的孩子念繪本的老師般微笑着向神裡绫人發出提問。“當時的确有人這麼誤認了兩種病症。而且,由于麻風病具有傳染性,除了蒙德,其餘六國都有不少人得過這類疫病,至今有人依舊會誤認為魔鱗病也是一種傳染病吧。”
當時由于醫療手段的匮乏和教育程度的低下,很多人既沒法分辨病症,也沒有治療手段。而貴族們最終的處理方法也十分爽快——活埋,火燒,水淹。
他們用教義和聖經,以風神的名義将病人貶為‘罪人’,将那些醜陋和不詳隔絕在城外。
他們甚至為了這個病症編制了一系列的法條,剝奪這些麻風病人的公民權利,使他們不得立遺囑,不享有訴訟權。如果病人是貴族,當即廢除頭銜和爵位,他的家族都會将他視為污點。而一旦被發現麻風病人在蒙德城内,任何人都有權将他們驅逐出境。
而這些,是蒙德上至貴族,下至平民自身,所有人——也就是在‘民意’之下被默許的。
納伊語氣越發輕松,那上飄的語調仿佛在挑逗神裡绫人的神經。“嘛,也是啦。畢竟正常人誰會願意和一個身上滿是紅斑和肉瘤,甚至很可能把疫病傳染給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呢?雖然人們天天高呼求同存異,但真的遇到問題時,排擠異類,少數服從多數,這才是人類最常幹的事。”
據不完全統計,當時蒙德原本總人口數由于麻風病的流行逐步下降,發病高峰時期的人口數甚至不到一年前的一半,好幾座附屬的小城邦和村落都因此荒廢。而對于麻風病人,所有人的态度也都從一開始的憐憫,變成了避之不及和拳腳相加。
“事後有學者做過災情統計,僅僅平民排擠、毆打、利用工具實施暴力措施,就至少給麻風病人們提供了40%以上的死亡人數數據。
而死亡的案例裡更不乏陰謀。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上世紀萊艮芬德家的那起慘案。因為萊艮芬德家不願服從大貴族的旨意,貴族煽動平民将萊艮芬德家天生有容貌缺陷而滿臉紅斑的萊艮芬德小姐指認為麻風病人,将那位小姐拖出家舉行了集體示衆,最後架上了處刑台。”
畢竟,到了那個時候,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人都會優先自己的恐懼心和生存本能行動。
說完,納伊看向沉默的神裡绫人。“您覺得如何?”
“……”
神裡绫人依舊在笑,但他沒有給出任何回應。而對于納伊而言,這就是最好的回應。
“我知道您的想法,社奉行大人。您剛才應該是在想,‘這人沒有任何真憑實據,隻是詐了你的侍衛得了點暧昧不明的消息,不知深淺也不知分寸,隻要稍微忽悠幾句再吓唬一下她,便可以打發’吧?”
納伊逐漸加重語氣。“那您知道,魔鱗病在數十年前尚未找到遏制手段時,病人在須彌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嗎?您知道曾經一位須彌的賢者因為魔鱗病而被流放到沙漠,最終是如何死在秃鹫和彎刀之下的嗎?這麼多曆史的前車之鑒下,您覺得您的妹妹又是否能夠幸免?
又或者說,您能保證——您妹妹的病情被曝出後,你最親愛的民衆們能夠毫無芥蒂的接受這麼一個得了可能傳染、緻死率極高的異國疾病的病人,還是會将您的妹妹吊上火刑柱、并趁機将您彈劾成異端呢?”
那幾乎難以稱得上動搖的怔神和呼吸頻率的變化從神裡绫人身上一閃而過。但納伊的确的捕捉到了這一句話對眼前的人造成的影響。
——沒錯,必須要讓這個男人認清立場。
納伊不是在請求,也不是在确認,她正确确實實的在威脅社奉行,威脅神裡绫人。
“我現在和您玩的,是一場你我都無法知曉勝率的輪盤賭。遊戲的賭注是您的地位和您妹妹的生命,而槍//裡的子彈則是無解的病症和要人命的‘民意’。來,槍//口已經對準太陽穴了——”
幾乎稱得上惡意的低語,在神裡绫人的耳邊響起。
“——要試試看摁下扳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