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梁又木唰一下把草帽拿下來了。
楚弦也沒想真跟她較勁,手一松,終于把身子轉過來了,斜斜倚着桌沿,蹙眉道:“到底有什麼事不能直說?”
他早發現梁又木最近不對勁了。
要說從哪開始,大概就是前幾天他來正好撞見她吃飯那會兒。從那之後就開始眼神飄忽,說話語氣也怪,楚弦冥思苦想半天也沒想出來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令人發指的事,能讓她這麼反常?
“就是親媽也有不能直說的事。”比如現在這個玄幻的丘比特事件,梁又木不太想跟他扯這個話題,反正也沒人信,單刀直入道:“我爸今晚說高中的時候有男同學每天跟我到家,是你把人趕走的?”
楚弦:“?”
梁又木:“怎麼這個表情?”
“就為這個?”楚弦眉峰都挑起來了,不鹹不淡道:“反應速度夠快的啊。”
多少年了。
“突然想起來了,就問問。”
梁又木把草帽挂好——天知道這人手長腳長是怎麼一下子夠到那麼高的位置的,拍拍睡衣坐下來,見楚弦看不清神色地望着她,問:“你也忘了?”
“沒忘。”楚弦看她似乎真沒想和人再續前緣的意思,坐姿都放松下來幾分,“那寸頭好像是附近混社會的,每天一路跟你回家不知道要幹什麼,把鄭叔擔心的飯都吃不下,我就把他勸走了。”
梁又木重複:“‘勸’?”
“以德服人。”楚弦點頭,有些嘲諷地勾了勾唇角,“你也知道,我那時候說話還挺好使的。”
“……”
再往下去話題就有點危險了,梁又木有點生硬地拽回來,道了聲“哦”,又說:“謝了。”
“跟我客氣個屁。”楚弦以為她說完了,長腿在地上一抵,滾輪椅回到原位,怎料梁又木頓了頓,又問,“大學的時候是不是也有個想在宿舍門口擺蠟燭的?”
楚弦手一頓,道:“誰記得。”
梁又木笃定道:“絕對是有。還發到什麼表白牆上去,一大群人來圍觀,結果這人臨陣放了鴿子,我室友特别失望。”
她那時還特别頭疼,本來就不喜歡被人注目,又最讨厭這種道德綁架似的告白,到時她不給面子搞得大家臉上都難看。自己的學院和楚弦的學院就隔着個街區,都在一個大學城裡,過去十分鐘,經常一起吃飯打球,想着沒準楚弦會記得。
“你室友特别失望?”楚弦沒看她,又吃了顆喉糖,糖塊被咬碎的聲音清脆,模糊不清道:“不是你特别失望?”
“别扯這些有的沒的。”
梁又木還在艱難地回憶着曆史長河中那些模糊的身影,試圖從中揪出可疑的犯人。
楚弦視線移到她不掩苦惱的臉上。梁又木煩惱的時候總是這副自己都未察覺的神情,眉毛擰着,抿着嘴成一條直線,整張臉皺的像個包子,忍不住輕笑一聲,哂道:“怎麼突然開始追憶往昔了?”
“有點好奇。”梁又木還是用這個理由,“到底是誰喜歡我,又為什麼。”
“知道了又怎麼樣?”楚弦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上輕點,道:“難不成還要和他在一起嗎。”
“當然不會。”
梁又木一直都是很堅定的。丘比特說的“忏悔”,她不認可。被喜歡并不是她主動想要的,甚至有些喜歡還給她帶來了不少煩惱,她也絕不會因為愧疚或一時的感動就跟誰交往,這是對雙方的不尊重。
不喜歡,就直截了當劃清界限,不會再給人幻想或是誤解的空間,這才是正确的做法。
也是她一貫的做法。
“知道了當然是讓人放棄。”梁又木直接道:“不要再因為這種事情折磨自己了。”
順帶還折磨她。
外面的天不知什麼時候黯淡下來了,路燈灼着昏黃的光暈,室内也連帶着暗了下來,在這莫名靜默的瞬間,遠方傳來一串寂寥的鳥鳴。
是歸巢的時間了。
“大學到現在六年,高中到現在九年,動作利索點的都夠人家二婚再帶倆娃了。”
沉默間,楚弦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起身伸了個懶腰,把日光燈打開,卧室内頓時一片光亮,他對着梁又木困惑的臉,微微垂眼道:“哪個驚天動地的笨蛋會喜歡你這呆瓜這麼久?瘋了吧。”
‘呆瓜’倆字還帶着重音,意表強調。
梁又木剛想反駁,他就端着自己的筆電回去了,擺手丢下一句:
“周六那個交流會記得去,别睡過頭了。”
*****
梁又木兩戰兩敗,忙活半天,一無所獲。
周三的中午,她照常把自己負責的那部分寫完遞交給賀永海,對方先沒看文件,擡頭問她:“晚上有約嗎?”
“和朋友吃飯。”
小柳之前說她的劉海太長,梁又木又懶得去理發店,自己拿着剪刀咔嚓一聲剪了完事兒,結果一不小心手抖,剪到了眉上一點,看上去還真多了幾分呆,“怎麼了?”
“沒什麼。”賀永海視線在她細碎的發絲上晃了圈,很有風度地什麼都沒說,笑道:“本來想約部門聚餐,你沒空就再換個時間吧,不急。”
他一向這麼滴水不漏,分寸十足,但向來把持着主動,從不給人直截了當拒絕的機會。
梁又木不太喜歡這樣。
她定定看了賀永海一會兒。可惜,什麼異樣都沒有發生。
是他嗎?
不太可能。
她感覺自己在用蚊子拍掃雷,坐回自己位置上,狠狠喝了一大口水,有點心浮氣躁。
本來以為那些個特效字幕就已經夠恐怖、夠是她忍受的極限了,沒想到事情還遠遠不止這樣。
昨天梁又木竟然做夢了。她長這麼大做過的夢屈指可數,基本上能記住的就幾個,還都是那種高空墜樓喪屍圍城的無厘頭噩夢,昨天卻清晰無比地夢到了高三學校組織踏青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