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王氏遞過來的柿餅還裹着層白霜,像初雪覆在秋葉上,“我知道買哪家的。”白一一接過時,糖霜簌簌落在掌心,咬開的瞬間,蜜色果肉流心爆漿拉出晶瑩的絲。“真甜!”白一一接着問,“嬸子,您曬的這柿餅,準備明天在集市上賣嗎?還是有專門的鋪子收?準備賣多少錢?”
“去年集市…”王氏撚着衣角輕聲道,“先前還能賣三枚雞蛋,後頭一個抵兩枚。”她指尖有曬柿時留下的淡褐痕迹,像是把秋陽也揉進了皮膚裡。
白一一聽了咂舌,這種季節性果蔬數量本就不多,村裡人家辛苦采回曬制好,再背去集市,個個兒流心爆漿、軟糯香甜,最後卻隻能換兩個雞蛋…
白一一心裡頓時有了主意。
“帶蓋的提籃?!”陳阿奶的篾刀一頓,“你真當老娘是…”刀鋒突然一轉,削出的竹蔑薄如蟬翼,“…魯班娘子下凡?”
白一一旋風般卷來各式竹器:提籃、笸籮、食盒、魚簍...堆成小山,連手帶腳一通比劃。陳阿奶眯眼打量着,突然“嗤”地笑出聲:“早說啊!”手中的刀一揮,“不就是給甜食穿件衣裳?”
小巧的竹籃在陽光中泛着暖黃,篾絲細得能穿過針眼,蓋沿暗藏三道卡槽,提手弧度恰好貼合腕骨,最絕的是籃蓋内側還嵌着個小竹圈——
“挂油紙包用的!”陳阿奶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當年給縣太爺家小姐編妝奁練的手藝!”
白一一嘿嘿一笑,豎起兩根手指,“阿奶,二十個。”
“二十個?!”陳阿奶的篾刀“咣當”砸在地上,驚得院裡啄食的母雞撲棱棱飛起:“你當老婆子我是…”刀尖突然挑起根篾條,在空中劃出銀弧,“…觀音娘娘下凡無所不能?”
“這個是我的!阿奶,集市上配柿餅的哪用得上這等精細物什?”白一一撲過去按住那雙青筋暴起的手,指尖撫過籃身,“這手藝合該擺在京城珍寶閣——”突然湊到耳邊,“标價三十兩!少一個銅闆都不成!”
“呸!”陳阿奶一口啐在磨刀石上,卻掩不住翹起的嘴角。蔑刀“唰”地劈開新竹:“就你這丫頭會說道…”削出的篾條在夕陽裡金絲般發亮,“…六個!多一個都算我輸!”惡狠狠地劈開新竹,卻把最嫩的青篾悄悄撥到了一邊。
吃過夕食,陳阿奶繼續在院子裡跟竹籃較勁,粗糙的手指翻飛如蝶,青竹篾在她膝間沙沙作響。
白一一忙活完麥子,正清點着陶罐裡的雞鴨蛋,忽見王氏抱着洗衣盆邁出門檻,“嬸子——”那聲調拐了三個彎,活像隻讨食的小貓崽,“這麼多蛋,我一個人可搞不定呢。”
被釘在原地的王氏,求助似的望向婆婆。陳阿奶的刀尖“叮”地劈開一根竹條:“去!跟丫頭學真章!”刀背映着天邊的紅霞,在王氏衣襟上投下一道金線,“方子比命重,就是爛在肚子裡也不許往外吐半個字。”
竈屋裡很快熱鬧起來。白一一指揮着王氏搬出那個豁了口的舊壇子,自己則取了鐮刀提了簸箕,帶着兩小隻去砍側柏枝、挖黃泥。回來時,壇子已被王氏擦得锃亮。
“我來!”鐵牛拿着火鐮正要打火,卻被白一一一把攔下。她咬着下唇,一副跟咬牙切齒的模樣:“這次非馴服這倔驢不可!”
“嚓——嚓——”火鐮擦出的火星像夏夜的螢火,明明滅滅。第七次擦出火星時,白一一指尖已經磨得發紅,“噌——”火絨爆出火星的瞬間,猛地撲向枯枝堆,吹氣的架勢活像在給竈王爺獻殷勤,她咬牙塞進竈膛。“騰!”橘紅的火舌終于舔上枯枝時,兩個孩子和王氏不約而同“哇”地叫出聲——像見證了一場小小的神迹。
白一一鼻尖還沾着灰,卻笑得比火還亮。抹了把額頭的汗,嘴角翹得能挂油瓶——老娘終于降服這破火了!
竈台前,王氏正按吩咐往鐵鍋裡添水。白一一麻利地投入側柏枝、花椒和茶葉,這次點火竟一次成功。滾水翻騰間,花椒與茶葉的香氣彌漫開來。
院裡的黃泥和草木灰早已過篩備好。破水缸突然“咕嘟咕嘟”冒泡,石灰水翻騰得像鬧海的蛟龍。
“我上次跟你們倆說過,石灰遇水會咬人。”白一一用木勺攪動着逐漸渾濁的料水,“比開水還兇,沾上皮肉能燙出泡來。”王氏聞言,立即把金花和鐵牛往後拽了拽。兩小隻躲在王氏身後探頭探腦,瞪圓了眼睛,看白一一用木棍攪動灰泥,漿糊漸漸變成泛着銀光的玄色。
“這叫‘灰蛟抱月’!”白一一突然把蛋往泥裡一按,驚得金花“呀”地叫出聲。王氏學着她的手法輕轉蛋身,泥漿均勻裹上的刹那,夕陽正好掠過她低垂的睫毛。
四人很快形成流水線:白一一調泥料,王氏裹蛋,孩子們滾灰。
夕陽西沉時,用谷殼包好最後一隻金蛋,白一一将黑蛋、金蛋用豆稭隔開,整整齊齊碼進壇子,最後用黃泥嚴嚴實實封口。
白一一笑着伸出兩根裹着黃泥的手指:“至少二十日才能開壇,再于通風處陰幹十日,就大功告成啦!”說完,自己笑得見牙不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