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嘉佑八年三月，一代仁君趙祯崩于寝宮福甯殿，舉國哀痛、朝野皆祭。趙祯逝後，其養子趙曙即位，先時，這位幾度推辭皇位的新帝體弱多病且舉止癫狂無狀，故由太後曹氏主政，不久即撤簾還政。

隻是，不管新君是否真的不想當這個皇帝還是曹太後是否真的生出廢帝之心，那都是朝中大臣們要操心的事，對于尋常百姓，宮中秘聞隻能作為閑暇時的談資，他們更關心的，永遠是田賦的增減、米價的高低以及離他們最近的父母官是否清廉愛民。

治平二年元旦剛過，位于京畿之地西北一隅的酸棗縣，家家戶戶還沉浸在新年的氣氛中。天氣雖冷，暖陽卻和煦慰人，街市未開，熱鬧都在屋裡，尋常巷陌裡阒寂無人，偶然有炸開的爆竹聲，一群孩童便笑着散開，唱着韻腳并不整齊卻又趣味深長的童謠跑遠了……

一條寬闊平整的巷道裡，那邊一趟孩童剛跑過，這邊一前一後就走來兩個年輕男子。前面那人着黑色皂服，腰間挎刀，相貌清秀，原本就白皙的面龐被凍得更顯白淨。而後面那男子個子更高些，作尋常士子打扮，膚色不及前面那人白嫩，但是氣質卻遠超其上，隻是走路微跛，似有腿疾。

“田生，你帶我找的究竟是何人？”高個男子問，似有些不情不願的樣子。

田生便是走在前方的那個人，他見自家大人這麼問，便捏了捏被凍紅的鼻尖：“禀大人，我帶您找的這人神通廣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他搜刮了半日，怎奈腹中文水有限，隻得再道，“他無所不知，是我們這的神仙！我們這一帶的人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都來找他，就是我上次辦差遇到的問題也是請教了這位神仙才解決的。”

“神仙，”高個男子嗤道，“莫不是個江湖騙子，專靠裝神弄鬼騙良善的百姓來斂财而已。”他面露鄙夷之色，本來被這個熱心的下屬拽來就是不情不願的，見他又如此盲信于此人，心中對這個尚未謀面的“神仙”更無好感。

此時兩人已在一戶門前站定，田生見他如此不敬便急忙輕噓了一聲，小聲道：“林大人，我不騙你。眼下我們遇到的這個問題，若是這位神仙都解不了，那麼在咱酸棗縣就無人能解。”

田生口中的“林大人”便是月餘前剛到任的知縣林琮，字允白，年二十四。他頗為無奈地看了看田生，理了理衣袍，等着田生去敲門。

未料，田生并不去敲門，隻是從懷裡取出一張早就備好的字條放在牆面上一個小小的四方洞口裡，然後才擡手在門上重重敲了三下。

林琮疑惑地看着，見那洞口就靠在門邊，伸手可及，裡側擋着木闆，此時被封着。他猜測那裡側的木闆是可以移動的，方便取物。果然，田生敲門後不久，那木闆被人從裡抽開，伸出一隻小巧白皙的手将那字條拿進去，又将木闆封上，叫人偷窺不得。

是個女人？

“大人，咱們等着就是了，接下來神仙會給我們的問題報價，我們付了錢神仙就會給我們解答啦！”田生笑道。

不想林琮面上沒有絲毫喜色，反而愈發冷峻，甩袖問道：“他就這樣替你們解決問題？”

“啊……”田生應道，“這是神仙的規矩，不過也不都是這樣，有極少的複雜的問題，比如看病什麼的就會面見了……”

“他竟還行醫家之事？”林琮挑眉怒道，“人命關天！豈可兒戲？”

“大人息怒，”田生未料林琮動怒，急急辯道，“這位神仙是極規矩的，不是什麼病都給瞧的，但凡他給瞧的也沒有不好的。就拿我太婆來說吧，縣裡沒人給看好的腳上生瘡的毛病就是神仙看好的，還有，咱縣衙裡小金子的媳婦兒……嗯……也是經這神仙治過後才有了身孕……”他年紀小又尚未娶妻，說起這婦人生子之事還很不好意思。

“神棍！”林琮攢眉，“還敢談什麼規矩！”他心痛至極，既為了這樣一個害民的神棍竟這麼許久都未被官府查辦，也為了百姓竟愚昧到盲目地去相信這樣一個面都見不到又能輕易愚弄他們的人，可悲其中還不乏官府中人。

正說着，二人聽見木闆又被抽開的聲音，便都朝洞口看去，見上面已有一張字條。田生急忙拿起字條展開看，他本滿是期盼的臉慢慢被失望占滿。“大人……”他将字條遞給林琮。

“江湖騙子，不足為信。”

林琮看着這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心裡更加氣憤，一個真正的飽學之士是不可能将字寫成這樣的。不管這宅子裡住的是神棍還是神婆，他都要好好調查，将其法辦，還百姓以清平。

田生不知大人所想，隻是小聲道：“定是我們方才的話被神仙聽見了，惹怒了他……”

林琮将那字條攥在手心，目色冷冷地盯着緊閉的門，站了稍許才轉身一瘸一瘸地離開。

其實田生還想試試，再去求求那神仙。雖然林大人剛到任不久，但是他知道林大人是個正人君子、是個好官，是酸棗縣幾千戶百姓等了許久的希望！如今萬事剛起步，縣衙裡千頭萬緒的，他是真心想幫上忙。可是如今……他隻好緊着跟上去。

二人還像來時那樣一前一後走在巷子裡，迎面和一個挑着擔賣炭薪的男子交錯而過。那男子沿路高聲叫着：“煤餅、煤渣賣咧——”他的叫賣聲婉轉動聽，高低起伏間餘韻悠長。

叫賣聲漸行漸遠間，突地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門内探出個頭來，循着叫賣聲喊道：“喂——”

這一叫引得林琮、田生和那賣炭男子同時停住腳步轉了身，兩方相互對視着，不曉得門内人到底叫的是誰。

甘小棠盯着那賣炭人，見他還愣着，便又叫了聲：“買炭！”接着便從門内出來，一邊跺着腳、搓着手取暖，一邊朝賣炭人挑的擔子上看，對不遠處站着的兩個人倒是視而不見。

田生驚喜萬分，“大人！”激動之餘也不顧林琮如何反應了，徑直朝小棠跑去。可他雖請“神仙”幫過忙，但是從未見過“神仙”的真面目，所以到了小棠面前也不敢認，透過門向裡看也未見院内有什麼人，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賣炭人急忙掀開覆在炭薪上的麻布，躬身向小棠笑道：“這位小郎君，我這炭是極好的，你看。”

小棠并未細看，隻是點頭道：“你是趙二郎吧？你爹呢？怎麼今日是你來？”

趙二郎一愣，知道這是個熟客，價錢是透明的，便道：“昨日家裡來親戚，爹爹他老人家逞能多喝了幾杯，這不，現在還在家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