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凕本就難得下一次山,就是下來了也有師父的囑托在先,不許他去太遠的地方,這樣一來,外面的景色倒也算常看常新。
從鎮上出來不久,路上便已見不着什麼人煙。遠方丘陵随馬蹄聲起伏,近處草木稀落,簇在黃泥沙土路兩側。時不時進入一道陰涼,便是偶有幾棵高上一截的樹橫在道邊,正擋去些稍刺眼的陽光。
“哎,道長,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
路上風景新鮮一過,劉彥駕着馬往洛凕旁邊湊近,随口搭起話。
洛凕正半低着頭,視線落空俨然已經發起了呆,聞言回過神來,笑了笑說:“叫我洛凕就好。”
“凕哥。”劉彥立馬叫道。
“……”洛凕笑容一頓,看這人似乎很是認真,遂作了罷,“……你問吧。”
劉彥見人應下,立馬端起笑臉,賊兮兮的,問:“聽說你兩年沒下山?”
此話一出,洛凕臉色又是一木。
這都聽來,這人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偷聽的?
“哎,就是——我老遠就看見鎮上的人好像都特别稀罕你……”劉彥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打起哈哈,“正好我又無依無靠的,一個沒忍住就偷偷跟上去了嘛。”
“……”
洛凕張了張口,眨了兩下眼睛,沒說話。
這人……
看洛凕不說話,劉彥又嘿嘿兩聲,倒自顧自開口問了:“就是啊,我看話本裡常說,山上都有什麼散仙真人住在上頭,一隐居就是數十載不下山,收徒傳道全靠緣分,這是真的假的?”
“……說來慚愧。”洛凕終隻歎出口氣,如實道,“我住的山上隻有我和師父,還有兩間破竹屋。”
“那你師父是神仙嗎?”劉彥又問。
“不是。”洛凕答。
似期望落空,劉彥頓時失落,垂下手嘟囔着趴到馬脖子上去,嘴裡有氣無力的:“果然都是編出來唬人的,應該是什麼妖怪吧……”
洛凕一聽倒提起些興趣,問道:“妖怪?”
“一條,嗯——”劉彥又坐起身來,回憶片刻,而後伸出兩隻手,抻直了朝天上比劃,“從那朵雲到這朵雲,那——麼——大的一條白龍!我在街角躲着雨呢,它嗷~!地一下就從我頭頂飛過去了!”
繪聲繪色。
聽到此處,洛凕便想起了那在鎮上傳得人盡皆知的傳聞,一時心覺不可思議,便忍不住再問了一句:“什麼樣的?”
“白白的,金金的……”劉彥描述得模棱兩可,卻不過兩句自己也擰起眉毛犯了難,“飛太快了沒看清,反正……跟話本裡寫的差不多?”
見劉彥也答不上個所以然,洛凕低頭沉吟片刻,亦沒再問。既然如此,或許是什麼蛟或蛇之類的妖物,聽這番描述,是魚也并非沒可能。何況就說現在,普通人又哪有機會見到那話本裡才有的白龍。
“你說會不會是真的?”隻聽安靜半晌,劉彥突然又問。
一看這副新奇模樣,洛凕笑着在馬背上坐正了,目視前方高深莫測道:“萬物有緣,時候到了自會見到。”
劉彥眯起眼睛,不太信邪:“真有這麼玄乎?”
洛凕笑而不語。
同一件事一天被問三回,他倒覺得可比什麼白龍玄乎多了。
橫豎想不明白,劉彥便也不再去多琢磨。他挪了挪被馬背颠得發麻的屁股,抻了抻肩膀,動了動脖子,好一番伸展之後,又轉而問起其他的:“那——永萍都戒嚴了,凕哥你急着去那做什麼?”
“是途經永萍,到原嶺有些事。”洛凕伸手摸摸馬脖子上的鬃毛,簡短答了行程,“去溯雲巅,找個人。”
“你認識溯雲巅的人?!”卻見劉彥聽到一半眉毛快飛出去,大呼一聲就差從馬背上跳起來,驚得馬都籲了一下,“那些悶在山頭上幾十年都不一定露一次面的——”
洛凕被這浮誇反應逗笑了,答:“算是認識吧。”
這人倒也跳脫。
而短短一句一下把劉彥勾住好奇,就着馬背朝洛凕探過去半邊身子,小聲問:“那這第一門派是不是當真都像傳的那樣,個個都是漂亮哥哥姐姐,不食人間煙火,孤高自傲,道法高強……”
“哪有那麼神秘。”洛凕看回前方,笑道,“既然都是人,當然沒什麼區别。”
“你這話說的好像你不是人。”劉彥一扭眉頭。
“說不定我是深山裡出來騙人的老妖怪?”洛凕看似随口道,“看起來十八,其實好幾千歲。專門拿漂亮皮相混進人堆裡,然後……”
劉彥眉頭更緊幾分,人往後仰過,上下打量起來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番審視。
乍看洛凕眉眼清秀,就算不揣拂塵也是個文弱公子。那雙眼睛的确少見,但修士誰沒點特立獨行的長相。青春常駐更不用說,都修道了,哪個不是鶴發童顔,但最多也就七老八十,哪有千歲那麼誇張……
“都上路了,這時才記起要提防我?”洛凕看着這人表情逐漸驚惶,自己臉上笑意更深,“荒郊野嶺,就算我真的突然發難,你也跑不到哪去呀。”
劉彥被這一番話說得心頭一緊,緊接又見洛凕若無其事把馬駕了回去,便頓時驚覺自己被人耍了。郁悶之下,他癟了癟嘴,幹脆大喊一聲“駕!”就驅着馬一溜煙往前跑去。
洛凕望人跑遠,輕笑一聲,也策着馬不緊不慢跟了上去。
有人同路,倒也不錯。他暗自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