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凕見這小少爺一副賊兮兮的模樣,便知是在打什麼歪主意。果不其然,李言清緊接又敲了幾下:“哎呀這車裡悶得很,好歹說句話呗。你們回回押我回去,我是習慣了,但我朋友才剛下山呢,上來就遇到這事也太憋屈,好歹讓他出去透透風……”
依舊沒有回應。那人似打定主意不搭理,任李言清在車裡敲出曲兒來也不作聲。
見狀,李言清隻得作罷,郁悶地坐直回去。
“連我一并抓,恐怕也不是順便。”洛凕心底稍有眉目,便不太意外。
那群黑袍人搞出那麼大的動靜,這楓火蓮台八成也是循聲而來。卻隻在一片狼藉中逮到個來曆不明連師門名字都報不出的道士,還有天擇殿失蹤的三少爺在場,他們總不能平白就把人放了。
就這種狀況,洛凕心想,之後他哪怕被嚴刑拷問都是合情合理的。
實在出師不利。
見洛凕這般從容,李言清更是不解:“凕哥你都不怕嗎?要讓我爹以為是你拐的我,那他肯定二話不說就把你關進牢裡了!”
洛凕聳了聳肩:“即便如此,我也沒辦法啊。”
他現在法力空空,就算硬闖,恐怕連車外那個青年都打不過。更何況,那個李言清光提起就發怵的楓火蓮台閣主也絕不是省油的燈。眼下他隻能任人宰割,除非運氣足夠好,遇上有盜匪劫車,或許還能趁亂脫身。
又或者……
洛凕瞧了一眼安安靜靜蹲在腳邊的狐狸。而狐狸也正看他,抖抖耳朵打了個哈欠,用後腳唰唰撓撓腦袋。
一人一狐對視半晌,随後洛凕先歎出口氣。
認命吧。
*
一路下來也還安定,半途小雨,雨聲倦人。
橫豎看不見車外情況,洛凕便幹脆閉目養神,靜候車輪停下。李言清也已昏昏欲睡,斜靠在座位上點着腦袋,似是冷了,懷裡正抱着那隻白狐狸。
不知過去多久,雨似乎終于要停了。馬蹄踏在濕潤路面濺起水珠,雨後的風晃動枝葉窸窣,待車頂那不成節奏的嘩啦聲淡去,一時太過安靜,反倒讓二人睜開了眼。
李言清誇張地打出個哈欠,揉揉眼睛,将快從腿上滑下去的狐狸往回撈了撈:“怎麼還沒到……”
“你從來如此?”洛凕問。
回憶起上車時的話,聽上去,李言清似乎每回都是這般被送回天擇殿。車廂中單調狹窄,不知晨昏時辰,說話亦不會有人回應。與其說是接一位名門少爺回府,更像是在搬運一車貨物,完好送到便是全部。
倘若連回家都是這樣,可想而知,李言清為何總要從家中跑出去。
李言清再眨了眨惺忪的眼睛,聞言卻笑起來,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這個,你也聽餘老闆說過了嘛。”
洛凕了然點頭。
他依稀記得,是說這小少爺重病初愈,因而李家才這般重視。可連家門都不允許踏出,回程亦要避人耳目,那究竟嚴重到了什麼地步?
李言清又撓撓脖子,繼續說道:“說是生下來就魂魄不全,難以運轉法力,劍都提不起來,還老是神志不清。”
“魂魄不全?”洛凕神情中多出幾分擔憂。
“我老爹急得派人到處尋醫問藥,連南疆蠱術和北漠妖術都試過了,但都沒有用。”李言清攤手,“所以他們就不準我出門了。”
洛凕聽罷心底尚有疑惑,便又問:“現在呢?”
怎麼看也不像是落下什麼病根的樣子,不如說,活潑得過了頭,當真還需要那樣護着?
“當然是好了啦,你看我不是精神得很嘛!”李言清誇張一伸懶腰,樂樂呵呵似渾不在意,“大哥說兩年前那會,家裡都已經要給我準備後事了,但是突然有一天——”
他猛地跳起,雙手高高抻直,險些要撞到車頂:“哇!的一下我就從床上起來了!”
狐狸也冷不丁被掀到地上,摔出聲敦實悶響,抗議似的叫了兩聲。
“哎呀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我爹太緊張了嘛。”李言清的瞌睡是徹底被自己鬧騰醒了,笑嘻嘻地一屁股往回一坐,順手把狐狸撿起來重新抱進懷裡,“比起這個!凕哥你原來那麼厲害!”
話鋒轉得唐突,饒是洛凕也頓了頓。
“鎮上幾百個修士都打不過那些怪人!你居然把他們都幹掉了!”那雙靛青的眸子閃着星,滿是豔羨地朝洛凕眨巴,“要說你是山上下來的神仙我都信!”
“我要是神仙還會被抓起來?”洛凕眨眨眼,“運氣好罷了。”
“那也是谪仙!”李言清認真道。
見不容反駁,洛凕隻得附和着幹笑兩聲。
——
不久前。
已然一片混亂的城鎮中,一處屋檐上站着一個模糊身影。黑衣翻轉,金紋流淌,長發紛揚間,金瞳眺望向遠處,落于火光熄滅後的餘煙中。
「來遲一步,是巧合,還是他問心有愧?」
“……閉嘴。”
一個聲音飄忽在周圍,另一個聲音切實從此人口中發出,漠不關心般平靜。而緊接着,一陣沉沉笑聲自空中傳來,似是無奈,又仿若嘲笑。
「快去吧,趁他還沒有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