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安看見面前的女子,不禁回憶起十六年前他認識梅娅時的場景,那時梅娅還叫米娅——至少她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而自己也隻是十二歲的小少年。
兩個年紀相仿,遭遇相似的孩子,隔着一堵牆壁,在半個月的痛苦日夜裡,彼此安慰,相互舔舐傷口。
那堵牆壁其實并不厚,甚至彼時能力遠不及現在的維安都能打破,但是卻有更厚的東西關鎖住了他,迫使他低頭。
“但現在爵位卻傳到了你手上。”
維安陳述式地問道。
“是啊,那老不死的經營了這麼久的家族,最終卻落在了我手裡,也真是諷刺。”梅娅笑着說道。
“所以你現在已經能過上很好的生活了,你有了地位,有了财富。”維安輕聲說,“我也會很高興。”
“真的嗎?”
梅娅有些驚訝地看向維安:“安波萊特大人,您真這麼覺得?”
維安隻感覺有些話哽在喉嚨裡,他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怎麼可能。”
梅娅突然笑起來。
“您難道忘了那些日子,那些無止境的折磨,從那之後的人生我無數次從夢裡驚醒,醒來後還不住地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被困在那個房間。”
“您難道睡得着嗎?”
梅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凄涼的笑容。
“對,您當然可以,您在那之後就逃離了這個地方,直到十六年後的現在才回來,您開始了新的生活。”
“我呢?我從來都沒能逃離這裡,我在這個噩夢的地方呆了十六年,甚至從此往後的人生依然會被它困住!”
“您認為我會幸福嗎?”
梅娅的眼裡已經有了淚光。
“您怎麼能就這樣替我感到高興?”
“抱歉。”
維安微低着頭,移開視線,隻是短短說了兩個字。
“不,抱歉的是我,是我逾舉了。”
梅娅用力眨了眨眼,試圖把将要溢出的淚水逼回。
随即她又換上得體的笑容,盡管有些勉強。
“晚宴的客人也差不多要到了,大概您也不想見那些人吧,我先送您回去。”
維安走出莊園大門時,梅娅為他安排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馬車車夫是個和善且多話的中年人,正在和一個路過的年輕小夥攀談,看裝束,應該也是海博裡格家的傭人。
“那我走了,叔你先忙!”年輕人看維安出來,連忙讓路,還不忘道别,“我把這車魔晶礦卸了就回來找你喝酒!”
“好好好!”
馬車車夫也笑着作别,然後轉頭坐上座位。
“您是去哪?”
“聖河街啟明旅店。”
維安回答,卻又忍不住問道。
“一車魔晶礦?是運給伯爵的嗎?”
“嗨,可不是嘛,上面的人要求的,最近運了好多車。”
“高度提純的魔晶礦,量一但足夠大,都需要向上面報備吧,畢竟也算是危險品。”
維安撇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卸貨的工人們,這一車是拉滿了的,保守也得五十箱往上了,一般軍隊裡才會見到這樣的量。
“我這些下人哪裡清楚要幹什麼呢?不過老伯爵就是幹這個生意的,或許是大小姐繼任後準備重新掌握家裡的生意了吧?”
“哎呦,您瞧我,什麼都不懂就議論起上面的人來了,您見諒,見諒。”
車夫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維安也點點頭,上了車。
梅娅站在樓上,看着馬車遠去,眼角還有點微微泛紅。
她身後的侍女遞給她過了冷水的帕子,梅娅接過,将手帕敷在眼睛上。
“人來了嗎?”
“來了幾位了,已經安排在大廳候着了。”侍女回答道。
“嗯,東西呢?”梅娅閉着眼睛繼續問道。
“最後一車也已經送到了,正在安排卸貨。”
“嗯,我等會兒去檢查下,再去宴會。”
梅娅放下手帕,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已經看不出來下午的失态了。
她擡手将一旁的燙金信封放到燈台的火焰上點燃,然後靜靜看着火苗吞噬了整個信封,隻剩黑色的餘燼。
做完這一切後,梅娅整理了一下裙擺,便準備離開。
“梅娅小——伯爵大人。”
侍女像想說些什麼似的,卻又欲言又止,隻是望着梅娅。
“沒事的,雅萊。”
梅娅微微一笑,。
“等會兒去财務那裡領下工資,你就可以回家了,你家不是在城東嗎,還是挺遠的,你也難得回家一次,早點回家和父母團聚吧。”
“可是……”
這次梅娅沒有再停下,她徑直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不能猶豫,
梅娅想着,最後一步了,她絕對不會再猶豫了。
可是雅萊方才的帶着哭腔的聲音,與今下午維安對她說的那句“抱歉”,在她腦海裡回響,直到她一個人來到莊園的地下室。
陰冷的空氣在平靜中醞釀着不安。
曾經就是在這裡,被賣給弗萊多昂的自己,呆在其中一個不見天日的小房間裡,認識了一牆之隔的那個人,誰曾想,卻改變了她的一生。
所以,她看着眼前已經被裝有高濃度魔晶精礦的木箱堆滿的房間,最後一次檢查了刻在箱子上的魔法術式,便随手打開一個箱子,将手中一枚已經附上術式的高濃度魔晶礦石放了進去。
然後,緩緩關上了門。
這是我最後的決定,梅娅想到,别了,安波萊特大人。
别了,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