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陳怡靜,彼岸航空歡迎你,請就座/
機艙裡隻有兩列座位,每個位置的空間都很寬敞。
座位四周閃動着光幕,看不見裡面的人影。
這樣一來,别人也看不見自己。
挺好。
陳怡靜入座,桌上擺着一杯紅茶,袅袅幽香依稀可聞。
她端起杯子輕抿一口,向後靠在椅背上。
久違地摘下眼鏡,眼前倏忽朦胧,她揉了揉酸澀的雙眼,打了個哈欠。
驚蟄區已經入夜了。
往後,又是什麼遊戲?
又要經過怎樣的遊戲,才能回去?
回去啊……
陳怡靜是那種,對外人還算客氣,對家人卻十分冷淡的大學生。
所有的神采在踏進家門不久後就會化成無盡的冷眼與寡言。
她還沒戴眼鏡,就在那一片朦胧的視野裡推開了家門。
面容模糊的媽媽迎上來。
“怡靜,你看家裡要不要換一個——”
“無所謂,跟我沒關系。”
她繞過和顔悅色的媽媽,徑直打開門。
“你怎麼說話的?”媽媽突然變了臉色,開始質問她,“難道這個家,什麼都和你沒關系?”
陳怡靜冷笑了一下:“不是你把我教成這樣的嗎?”
關上房門,還能聽見門外媽媽的數落:“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我看你這樣下去都要悶出問題來了。”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她時常盼着放假回家,可是一回家,她又覺得好像要窒息了。
過了很久她才意識到,她盼着的不是這個家,而是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獨立的空間。
沒有人可以随意地進出。
她可以理所當然的、安然無恙的,待在那個空間裡。
陳怡靜房間的門被打開時,那種聲音很刺耳,但凡把手被按下一點,她都能立刻察覺到。
“進我房間的時候可以敲門嗎?”她總是條件反射地問。
“哦,好。”敷衍的補償兩聲敲門之後,父母便神态自若地走進來,“吃水果吧?”
陳怡靜想吃蘋果,父母特意花費心意,去買來一袋梨。
他們向她展示深厚的親情,但閉口不談蘋果的事。
“你知道嗎,媽媽跑了兩家店才買到新鮮的梨。”
“我不想吃梨。”
“梨很好吃,而且特别營養。你應該多吃點梨。”
“可是,蘋果也很有營養。”
“你更适合吃梨。來,吃吧,已經切好了。”
【心智值-1】
陳怡靜眼眶通紅積滿淚水,她用盡力氣軟綿綿地把碗砸了。陶瓷一片片碎在地上。
而她做出這種瘋狂般的舉動,僅僅是為了歇斯底裡地告訴他們:“我不要吃梨。”
“為什麼你總是拒絕家人的好意?”
“為什麼你越長大就越難溝通?”
“為什麼永遠隻考慮自己的喜好?”
“爸爸媽媽容易嗎?為了你,委屈了多少?你又知道嗎?”
是的。爸爸媽媽為了她,委屈了好多。
她知道的。他們會事無巨細地告訴她。
陳怡靜房間的地闆上,枕頭裡,浸滿她從小到大的眼淚。
她在父母漫長的角力裡長成了一個很不讨喜的小孩。
“你爸從來沒對我好過,更從沒為這個家考慮過。那他怎麼樣,也都不關我的事。”
“我看你媽她,不僅自私,精神也有問題,巴不得我死在外面。”
長年累月裡,明明彼此把惡意都抒發盡了,然而所有的爆發都因為要證明對女兒的愛而歸于沉寂。
“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和你爸離婚了。”
陳怡靜變成不再讨大人喜歡的小孩之後,突然對媽媽說:“我是世界上最希望你們離婚的人。”
那時候她已經可以對父母不再遮掩的吵架視若無睹了。
少年時她躲在房間裡,緊閉着嘴巴,用濕巾抹幹淨臉上的淚漬,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地走出房門,和事佬般乖巧地插進他們交戰的間隙:“你們都回家啦?我們晚飯吃什麼呢?”
後來陳怡靜就倦了,她去廚房領走一個面包,面無表情地路過父母,砰得一聲關上門。
“你知道嗎,那天他居然說我——”
再聽到這樣的開頭時,陳怡靜再也不會因那種怨怼而心驚而失落,她會粗暴地打斷想要主張自己委屈的媽媽或爸爸:“我懶得聽,你們自己吵就好。”
為什麼總是要拒絕家人的好意?
為什麼要拒絕和家人溝通?
為什麼永遠隻考慮自己的喜好?
【心智值-1】
媽,那你知道嗎?不是所有的營養都在那碗湯裡。小孩不會僅僅因為父母不離婚就可以幸福。女人的人生不是因為生了孩子才完整。
還有,爸爸呢?處心積慮尋求賺錢的商機,到底是為了小孩能夠快樂安穩地長大,還是因為想要買表、買車、換房子,在親朋好友的觥籌交錯中收獲被羨慕的體面。
我知道你們愛我,可是你們的愛為什麼總是要和自作主張的苦大仇深綁定在一起?隻有為小孩吃了苦的愛,才是愛嗎?
為了我風餐露宿地,大排長隊地,含辛茹苦地,去買來一袋梨。
可是我不想吃梨啊,我隻是想要一個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