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正互相對視犯楞之際，顧钰率先回過神來。

克制住腦子裡破罐子破摔，幹脆陰暗扭曲爬行的沖動，她盡可能保持姿态體面地微笑向隔壁衆人問好，“真的太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

眼睜睜看着方才的“噪音制造者”分秒間轉變回從前的優雅端莊，五步距離以内的她們，緩過一會兒，也逐漸從方才的動靜中回過神來，像是剛看完情景喜劇般，放松地笑着擺手打招呼，“沒事的。”“沒事沒事。”“不打擾的。”

周圍都是生人又沒有地洞可鑽的顧钰，不由自主地也将雙手僵硬在胸前擺動，偷感極重，活像是剛被大家齊心喝止住的心虛小偷。

“抱歉，抱歉。”

盡力支起身來，回家剛放松下來的面部肌肉終于調試到合适的微笑面具，個人形象得到了點兒保障，心态也不似方才搖擺。

不就丢個大人。再說，雖是新領居，但大城市裡這種關系，見面能願意問聲好就已經很不得了了，也不見得一年能說上個兩句話，慌什麼。

“我先走了。”

始終保持微笑着正面朝人的禮貌得體，顧钰同衆人再次擺手告别，視線一閃而過，淺綠色工裝裡似乎夾藏了片薄黑。

在心裡，她暗暗确認，應該會之前電梯裡見過的那位。

安靜地看着電梯上邊，跟随心跳穩步減少的紅色數字，顧钰暗暗思量。

奇怪，自己真的認識她嗎？

世界上眼熟的人多了去了，隻是那感覺……

大腦緊急調動起“畢生所學”，各式各樣形容詞接連冒出，像是陷入了粘稠的巧克力沼澤，不上不下。

“一樓，到了。”

電梯提示聲已然響起，她歪着頭找不到個所以然，最終下判斷道。

太不對勁了，快翻篇。

邁開步子，剛下到架空層迎面呼來絮絮水汽，溫熱地包裹上身體的每一絲毛孔，從小的生活早已習慣透徹，幾十年來積累的奇怪安心在淺笑間蕩漾。

“那我們一起出發吧”，開口鼓勵。

顧钰半步先跨，朝前撐開亮黃色的大傘，簇擁在排排路燈淡黃色祝福，腳間繃起，試探性地踩進了朦胧煙雨鈎織淺色的夜色之中。

雨線出乎意料地越扯越粗，沒能完成給自己設定的“不踩一個水坑”小遊戲目标，她無奈又好笑地接受着小腿處水珠們打架的事實。

穿行過草地平整、灌木修剪圓潤的仿古青磚長廊，離大商超隻剩下條馬路，脖子累的已經懶得再低頭看路的顧钰，這才安心地擡起頭來，鬼鬼祟祟地四周張望，眼見沒人，偷笑着當機立斷把稍顯古怪“小碎步”朝極其怪異“大碎步”轉去。

沒等深切體會到新走路姿勢的“享福”，忽然，心底發涼，身體往一側下壓，可拍松軟的腳感在鞋底綻放，别無他法，她隻好放棄動作，以免造成更大損失，認命閉上眼睛。

“啪！”

“嘩啦！”

中獎啰!

誤觸到了碎成兩半，水支撐下略微上浮的防水磚，霎時間，地下縫隙裡積壓略稠的泥水混合物瞬間井噴式沖出，朝四處炸開，裙子，鞋子，黏膩的碎泥從腳粘至小腿，無一幸免。

腳下的蓋上透亮水膜的古典花紋石磚留下了對面商鋪各異燈光，顧钰已不知該如何形容心底的複雜，無奈地笑着學起腦中浮現起，說不出名字的戲劇調子。

“流~年~不~利~咦~~”

邊調侃補充點歡樂氣氛，沿着人行道上邊附着在水靈靈水面的綠光向目的地踮起腳尖快步走去。

外邊不值錢的雨水瓢潑四掃，商場裡邊确是别樣的繁華，還沒進到裡邊，入口便已見滿載而歸的團團人群面色各異，七嘴八舌地拿着傘，商量着要不要等雨停還是現在出發。

隻見眼前款款走近一位高挑靓麗的紅發美女，優雅地打着把耀眼的反光大黃傘，迎風亂舞的水珠四濺，面容蓋藏傘沿之下看不真切，在步速不減，宛如鐵人模特般無知無覺。

衆人的目光不自覺給這位大雨中的“奇人”全數吸引到來，走近一看小腿正側邊不均衡地綴上點點泥花，面料光亮的黃裙子也逃不過惡劣天氣的染指，邊沿處半濕半幹的刺進泥狀印花，隻是不知道那人在傻樂着什麼，嘴角頻頻上揚，時高時低，從一而終的好心情總歸沒變。

不過是個尋常周五，可是那笑容裡那令人古怪的享受态度，卻好似在暗暗欣喜，喜悅着終于能有上了些屬于自己的時間，随意到外邊走走看看便已是難得美事，至于區區惡劣天氣，不過是不用多付錢的小意外罷了。

一番波折，總算是走到了商場，還未進門，撲面而來的幹燥冷氣，就已早早探頭冒出迎接着客人的到來，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向前通過，顧钰潛笑着将雨傘收起，順手插過身旁的傘袋機，留下袋子裝裹住雨水，掏出口袋裡常備的紙巾細心将身上暫能處理的污髒擦淨，便按照記憶往超市摸索走去。

“咕噜~”

顧钰低頭一看，原來是肚皮向外拍打作響，延順着骨肉，委屈難耐地傳導至身體各處沮喪地訴說着饑餓。

好餓。

“簡單吃點東西嗎？”

她低頭邊摸着空空如也的癟肚子，笑歎道。

腦子撥動起胃腸，激起陣陣惡心，幹站立走廊交彙處，七彩各異的精心制作搶眼招牌“争奇鬥豔”，單單看着就覺得像是在嘴裡硬塞勺豬油般惡心，前幾天總得陪客戶吃飯，幾天大酒大油大肉連吃了幾天，吃得胃脹，大腦發直變頓。

不知道餐館裡用的是什麼“好油”“好料”，今天一整天明明沒怎麼吃東西，肚子還是頂着難受。

調侃舒暢完心情，顧钰思着片刻，感覺買好東西回家做飯再吃，定會餓到低血糖，随便簡單吃點吧，徘徊來去，走近了斜邊家裝修漂亮的小面館。

面館人不多，見有新客人前來，一位年紀不大的健壯姑娘熱情地走上前迎接，“您好，請問要點什麼？”

她思着片刻，望向面前招牌上高位羅列的各種動物與部位大拼盤，稍顯不适地，咽下了口水，“要碗清湯素面吧。”

“好的”，小姑娘微笑着同情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