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是京山有名的重點中學,當地開設初高中部,有一套從上至下的管理體系,嚴格高效,同時也沒“人性”。國慶假前,年級組織了一場為期三天的月考,學生還沒喘過氣,作業接踵而至。衆人苦不堪言,老師們統一戰線,都說自己這科布置很少,結果累計起來滿滿當當,認真寫下來一半假期都算是廢了。
這天陰雨連綿,大課間不用出操。林一帆伏于桌前,埋頭苦幹,筆快擦出火星子,終于在最後一刻趕交完作業。
“我靠啊,寫得我手都快斷了。你說這幫老登又不會認真看,幹嘛還要突然收上去檢查。”林一帆累癱在位子上。
陳淮之仰靠闆凳,長腿搭着桌下的橫杠,靈活手指輕巧轉筆:“人想收就收,難不成你是老師?”
同樣是陰陽的語氣,從陳淮之嘴裡說出來的總是比一般人更欠抽,林一帆老不滿他這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搞得跟在拍海報一樣:“你怎麼回事啊,算哪邊的,提前寫完特牛是吧。”
“啊,也不是。”陳淮之拖着長音,“也就寫了三天吧。”
實際上,他寫了一天半。從收到沈清嘉送的那串風鈴後,他整個大腦都很亢奮,腎上腺素飚得比長跑一千米還快。
那晚翻來覆去,腦子裡跑過很多想法,想她是怎麼知道自己的生日,想她是從什麼開始準備,想最近有沒有兇她。光是想想前段時間不分青紅皂白地暗戳戳跟她怄氣,陳淮之都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
睡不着,就靠到窗邊吹風,等身體降溫再回床上,反反複複,最後索性寫起作業,幾乎算熬個了通宵,把假期第一天過成了大多數人的收假日。
青春期死要面子,林一帆自然不信他的誇大其詞,狠狠打壓:“寫完了又怎樣,待會兒老藍還要抽背那幾篇古文。”
老藍是他們語文老師,古闆嚴厲,借班主任這個身份,特别喜歡請人到辦公室喝茶。
陳淮之眼皮都沒撩起來:“哦,早背完了。”
林一帆:“?”
這人七天到底在幹什麼的?所以既然全部忙完了,為什麼還說沒空和他約球???
林一帆越想越氣,考慮到自己肺部健康為了延年益壽,勾着陳淮之肩膀:“差點忘了問,新掌機怎麼樣,很順手吧。”
甜食向來不受男生青睐,知道陳淮之不喜歡蛋糕,他可是經過深思熟慮精挑細選才選出這份禮物,絕對的誠意滿滿。
陳淮之蹙眉,給了點面子:“挺好。”
但和她的比,始終差了一截。
話到嘴邊還是憋不住,陳淮之一嗤:“你說你遊戲又打不過,送這個,這麼享受被打壓?”
短短一句話,立馬勾起入學以來大大小小考試裡做千年老二的回憶。林一帆正要罵,陳淮之抽出了書立的課本,貼心翻到頁碼,散漫道:“背吧,我監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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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時正好是最後一節課。
霧氣未散,沈清嘉腦袋頂着台緣,被氤氲潮濕的水汽撲了一臉,默默數着窗外那排香樟,比較哪棵高哪棵低。
還沒比出個高低,手肘就被周歲用鉛筆頂端的橡皮戳了戳:“清嘉,你畫完了嗎?”
沈清嘉把本子攤開:“這個嗎?”
今天趙雅沒教固定的模型,隻給了一個主題,要求所有人畫出自己理解的春天,算作一次小作業,課堂上直接打分。
沈清嘉不是很理解為什麼要在入秋時節畫春天,但這次相比以往的課算得上是非常自由,也沒深究,隻想趕緊畫完。
周歲湊過來,看到後笑了:“清嘉你好有想象力!”
已經習慣了周歲的彩虹屁,沈清嘉坦然接受:“那當然了。你的也好好看。”
說完得意地甩了甩腦袋。
趙雅拿着紅筆一路打下來。臨近下課,為趕時間,她也隻是草草掃了眼,給大部分人一個平均的等級。
直到第一組最後一排,趙雅慢了下來。
兩個女生自娛自樂,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裡。
放在以往趙雅肯定會大發雷霆,但今天是周五,她來上課前還化了約會妝,并不想為了這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毀了心情。
執筆在紙上懸空滑動,趙雅翻到本子封面,看着名字,皺眉,不情不願給周歲打了個“A”,到了沈清嘉,卻遲遲沒動筆,最後還收走了沈清嘉的作業。
兩個女孩面面相觑,沈清嘉面露疑色,反應過來想去問時,趙雅已經到了别組,于是作罷。
打鈴了,趙雅走了,教室立刻變得吵鬧,像個菜市場。
距離放學還有二十分鐘,這段時間專門留給學生進行陽光體育活動。操場沒幹,大家就在教室外邊邊追逐打鬧,把地闆踩得濕哒哒,留下東一串西一串的黑鞋印。瓷磚不太防滑,有人摔得屁股開花,被扶到牆角哇哇大哭。
沈清嘉是今天的走廊值日生,沒心思參與,隻想這幫人快走,好方便幹活。
在公廁洗拖把,中途有人過來傳話,說趙雅有事找她,要她去辦公室一趟。沈清嘉不明就裡,隻好暫時将拖把托付給周歲。
敲門進去。辦公室裡除了趙雅,沒有其他老師,鴉雀無聲。
沈清嘉走近:“老師好,您找我?”
啪的一聲,本子甩到桌上,紙張敞開,卷着邊的。
沈清嘉還懵着,趙雅先劈頭蓋臉地罵下來:“你自己看看你畫的是什麼東西!”
沈清嘉認得自己的作業:“有什麼問題嗎老師。”
“這下面的一排,是花對嗎?為什麼你要塗成綠色的?你的審美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這幾個月來,沈清嘉從陳淮之那學到了不少東西,比如怎麼殺敵一千不損自己的罵人,比如必要關頭别愣愣地吃悶頭虧等。她知道趙雅說的話是在指責她,還有對她個體品味的蔑視。
沈清嘉深深吸一口氣,努力抑制身體的顫抖:“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七年的人生軌迹都圍着京山打轉,因為爸爸媽媽不喜歡她亂跑,所以她沒到過别的對方,但相信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或許在某一個角落,就有她憧憬的理想風景。所以沈清嘉不認為自己有錯,就算有,也不該有趙雅說的那樣糟糕。
“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
趙雅從來沒教過這麼難纏的學生,氣得面紅耳赤。自從有上次的不愉快,趙雅對沈清嘉印象就格外深刻,私底下也和董姐聊過,知道她的成績不墊底,但算不上拔尖。一個中規中矩的普通學生,實在沒有跟她解釋紅花綠葉這種基本常識的必要。
趙雅抿了口水,蓋棺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