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時願完成學業回國前一天,在法國認識的華裔富二代們聯合替她操辦了場聲勢浩大的餞别禮。
地點在普羅旺斯一處莊園裡,層層疊疊的建築立于峭壁之上,斷面被碧綠和蕈紫色植被覆蓋,投射進來的落日餘晖呈現出粉藍色的光澤,遠眺是一大片薰衣草花田,微燥的夜風拂過,連綴成幽深色調的海。
車繞着圓形花壇開了會,在獨棟别墅門口停下,紀時願剛踩上羅曼米黃石階,隐約聽見裡頭傳來古典樂,停下腳步,多聽了兩秒。
塞缪爾·巴伯的《弦樂柔闆》,出了名的緻郁曲。
聽得她胸悶氣短,直接扭頭對着跟在身後的林喬伊,發出一聲不滿的質問:“他們怎麼不直接放葬禮進行曲、大悲調,好祝我這趟回國直通十八層地獄?”
她這次回國是為了履行和嶽家的婚約,在一定程度上,踏進婚姻的墳墓和下十八層地獄沒什麼差别。
林喬伊看向自己照顧了四年的大小姐,Valentino的限定款禮裙,裸肩設計,襯出姣好的胸型,柔軟的腰肢細到一手就能掐住,白色飄帶系成蝴蝶結,垂在嵌有花卉暗紋的黑色裙擺處。
腳下的綁帶皮鞋是經由一家有着兩百多年曆史的皮鞋制造商全手工定制而成,精巧到每一處細節。
漂亮的皮囊,顯得淩厲到咄咄逼人的氣場尤為突兀,不像作為主人公前來參加聚會,更像是來砸場子的。
林喬伊剛咽下到嘴邊的話,插進來一道男嗓:“Viola,我這場地布置得還滿意嗎?”
紀時願轉過頭,對上五米開外拿發膠當水噴的朱甯玮,順勢把内景布置粗粗打量了下,白色的紗布,白色的花,白色的家具……全是白的。
她目光幽幽,語氣涼飕飕的:“挺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的靈堂。”
餞别搞得跟永别一樣,擱誰誰能開心起來?
朱甯玮作為這次活動的組織者,瞅見她漆黑如墨的臉色,裝傻充愣地笑了笑。
一樓客廳被朱甯玮布置成影院,坐滿公子哥大小姐的環形沙發正對着十米寬的投影幕布,朱甯玮拿起話筒,裝腔作勢地咳了兩聲,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後,笑着進入開場白:“衆所周知,我們的Viola是文學院出了名的才女,想當年,她那在歐美現代詩歌鑒賞課上僅花了兩分鐘就創作出的作品,可是直接轟動了整個學院!趁這難得的機會,讓我們再來好好欣賞這篇極有可能名垂青史的驚天大作!”
他摁下遙控器,屏幕上跳出幾行花裡胡哨的藝術字。
《你是什麼品種的狗》(此為中譯版本)
偏心程度堪比比薩斜塔
城府之深吊打馬裡亞納海溝
賞你一根骨頭
你翻我一個白眼
沒良心的狗東西
繼續吃你的屎吧
……
朱甯玮用抑揚頓挫的腔念完整首詩後,又花了整整五分鐘,把紀時願誇到天上去,仿佛此刻慵懶窩在鵝絨單人沙發上的不是圈子裡公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刁蠻大小姐,而是學貫中西的未來文學泰鬥。
等他胡謅完,紀時願打了個哈切,懶懶來一句:“既然你這麼喜歡——”
紀時願五官生得精緻,最出挑的是一雙眸,靈動圓潤,像兩顆黑梅子,不怒不嗔時,也能泛出盈盈秋水,偏偏今天化了個濃妝,眼窩被煙熏水泥灰色加深,眼尾挑出細長一筆,斜眼看人時,掃出的眼風像未開刃的刀鋒,刻薄又尖銳。
她微妙地一頓,嗓音拖得更輕更慢了,“那你倒是買下來啊。”
一個個的,都當她傻呢,聽不出溜須拍馬下的冷嘲熱諷。
朱甯玮大腦卡殼一瞬,沒反應過來買是怎麼個買法。
接收到紀時願的眼神示意後,林喬伊第一時間給出說明,“朱公子可以開個價買下這首詩的版權,以後想在什麼場合用,不需要跟紀時願小姐打招呼,直接用就行。”
花錢買首狗屁不通的爛詩,這是把人當豬宰啊。
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已經憋不住笑了。
朱甯玮咬了咬後槽牙,笑嘻嘻地說:“那可真是我的榮幸,至于價格,還是Viola你說了算。”
紀時願眼皮不擡地說:“你看着給吧,五十萬歐就行。”
看着給吧。
五十萬歐就行。
饒是朱甯玮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兩者能被放在同一個句子裡的必要條件,笑容差點又垮了下來。
等他應出那聲“行,回頭轉你”,屏幕右下方跳出群聊消息提示。
【朱啊,你之前不是說你和北城那不學無術的紀大小姐是同學嗎?她那未婚夫的事你聽她提起過沒?】
紀時願挑了下眉,又沖手忙腳亂的朱甯玮嗤笑一聲,笑聲裡滿滿都是“敢關微信你就死定了”的威脅。
然後依樣畫葫蘆地叫了聲“朱啊”,“麻煩你替不學無術的紀大小姐問問,她這未婚夫又捅出了什麼幺蛾子。”
朱甯玮扯扯唇,傻笑兩聲,手上沒有任何動作。
林喬伊用蠻力将人推到一遍,敲下:【她未婚夫怎麼了?】
【又背着大小姐在外面亂搞。】
【最近看上的是個唱曲兒的,嘴上功夫了得。】
【姓嶽的還揚言非這戲子不娶,要是家裡不同意,那就隻能讓紀大小姐做小伏低。】
來參加這次聚會的人都知道紀時願有個未婚夫,但沒一個知道對方品行如何,看到這幾條爆炸性信息後,先露出詫異的表情,随即腦袋裡炸開長串愛恨情仇,幸災樂禍的同時,開始一頓幫腔:
“Viola,那戲子哪能比得上你?你未婚夫也就玩玩而已,等沒了興緻,還不是像扔抹布一樣把人扔了。”
“就是,知三當三的賤人還想面包、愛情兩手抓?癡人說夢!”
平時腦袋空空、半天憋不出幾個成語的纨绔子弟,一統一起表面的戰線來,罵人都不帶重樣了。
越說越刺耳,幾乎到了把人羞辱得一文不名的卑賤程度,紀時願聽不下去,露出看傻子的眼神,“你們有完沒完?”
全場噤聲兩秒,紀時願又說:“嶽恒才是那條随時随地就能發情的狗,你們不去批判他,逮着那台柱子說個沒完幹什麼?”
朱甯玮煞有其事地搭了句:“那戲子要真是個清高的,你未婚夫哪還能有機會跟她勾搭到一起?”
紀時願似笑非笑,“甭跟我扯那些,在我的世界裡,沒有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隻有冤有頭債有主。嶽恒不要名聲,在外面瞎搞,連帶着我被人看不起,隻能說明這姓嶽的腦子裡裝的全是漿糊,哦對了,還有他那早洩的genitals,我呢在這兒提前祝他這輩子都沒人給他送終。”
朱甯玮沒想到她會把話說得這麼直接,一點遮羞布不留,也怕她轉移矛頭,在自己頭上安個兩秒男的帽子,果斷鳴金收兵,給嘴巴打上禁條。
紀時願丢下一句“買詩的錢别想賴賬,給我在五分鐘内打進賬戶”,敲着七公分的細高跟走到觀景台。
林喬伊處理好轉賬彙款的事後,立刻跟了上去。
普羅旺斯的夜已經深透,一盞盞高懸的燈,垂下幽蘭色的光,像隔着層玻璃去瞧雞尾酒裡的薄荷葉。
林喬伊一闆一眼地彙報道:“朱甯玮的錢已經打到你名下的慈善基金賬目上,至于其他人送的禮物,回頭我讓人包裝好統一寄回國。”
紀時願意興闌珊地哦了聲,端起酒杯往嘴裡送,林喬伊攔下,“你酒量不好,少喝點,更何況明天還得坐長途飛機,可千萬别像上回那樣在飛機上吐個昏天黑地,不管男女,逮着就喊媽媽。也别像落地泰國那次一樣,人沖着你薩瓦迪卡,你雙手合十回他一句阿彌陀佛。”
紀時願不樂意聽,闆起小臉,“請你下次不要在我快樂的日子裡說這些丢臉的糟心事。”
林喬伊對她口中的“快樂”深表懷疑,頗有種哪壺不開提哪壺性質地問道:“嶽恒的事,你打算怎麼做?冷處理還是出面介入?或者花錢壓下這些亂七八糟的花邊新聞?”
林喬伊列舉出數條解決方案,紀時願摁下心裡的惡心,面無表情地聽着,手機忽然有了動靜,開的震動模式,礙于短時間内消息塞進來太多,機體就跟自己會爬似的,從桌幾一頭挪到另一頭。
嗡嗡聲險些把紀時願的焦慮症刺激出來,她連忙擺手,使喚林喬伊替她查看消息。
林喬伊一目十行,看完後給出精簡的總結:“北城圈子裡的人都在傳你那未婚夫打算用絕代風華,讨他的新情人歡心。”
紀時願聽說過“絕代風華”,由9顆翠綠翡翠蛋面和204粒鑽石組成的套鍊,價值不菲。
嶽恒在其他事情上扣扣搜搜,行起風月爛事時,倒挺舍得下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