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柔被書硯帶去了十方堂面壁。
與其說是面壁,能待在這樣一個不用擔心又有人找上來的地方,吟柔感到少有的踏實。
牆上所挂的都是手抄的經文,她默讀這些經文内容,心裡也得到片刻的安甯,不知不覺連過了時辰都沒發現。
“這些都是我母親親手抄錄。”
吟柔靜心在讀經文,連有人走近都沒有發現,直到清潤如玉的聲音劃過耳畔,她才慌張回身。
三公子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目光注視着牆上的經文。
吟柔局促請安,“見過三公子。”
坐在凳上打瞌睡的書硯一個激靈醒過來,見陳宴清來了,抹了把惺忪的睡眼,麻溜站起身,“公子。”
自己怎麼就睡過去了,往他日嘴貧話碎公子都不說什麼,但最忌渎職,這下好了,還被撞個正着。
陳宴清瞥了他一眼,“退下。”
書硯眼睛也不敢擡,哈着腰就走。
吟柔悄悄擡眼,就看到書硯一步一絆,很是可憐,猜到他是怕三公子怪罪,于是輕聲為他解釋:“書硯是在監督我面壁結束後,才靠着小憩一會兒。”
說完她就感覺到三公子的目光朝自己落來,帶着淡淡的審視。
吟柔輕咬唇瓣,她沒有說謊,兩個時辰的面壁結束後書硯就提醒過她,是她看經文入神,才沒有立刻離開。
吟柔想好了,如果三公子問她,她就這麼解釋,可他開口卻沒有提書硯。
“那你可自省好了。”陳宴清問。
少女的臉龐在燭光下燒紅,唇瓣被咬在貝齒間,眼睫顫動的弧度變深。
陳宴清知道自己問得嚴苛,少女的反應也在他料想中。
吟柔幾乎把頭埋進胸口,用極輕的聲音說:“吟柔已經反省過,以後必定更加規行矩步,謹言慎行。”
陳宴清眉心稍蹙,少女看似乖順,卻無一處不在透露委屈,也罷,既然固執,他也沒必要多費口舌。
“你可以回去了。”
陳宴清背對她,将目光重新投回到牆上的經文上。
吟柔挪步往外走,快到門邊時又停下,轉身朝着那道高峻的背影說:“今日多謝三公子。”
陳宴清眼梢微劃,側目攫向少女纖弱的身影,“我罰了你。”
言則,這樣也要謝他麼。
吟柔抿了抿唇,“今日是我沖動在先,讓自己落入危險的境地,若沒有遇到三公子公允做主,吟柔的下場,一定不會隻是面壁思過。”
陳宴清不置可否,“若你真的明白,那就該知道明哲保身。”
吟柔豈會聽不懂,他說得是她替書硯說話的事,在自顧不暇的情況下替人出頭反而會連累到自己。
少女抿緊蒼白的唇,似無言以對,陳宴清也無意計較她是不是真的懂,今日幫她是意外,日後她如何也與他無關。
“我那麼說,是因為。”吟柔蓦然開口,嗫嚅着說:“因為,我知道,公子是明理心善的好人。”
吟柔最後幾個字說得用力認真,烏眸定定望着陳宴清的眼睛,片刻又忙低下頭。
“好人?”陳宴清轉過身來正視向吟柔。
吟柔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耳朵發燙,自己似乎有些大膽了,但她是真心實意覺得三公子是很好的人。
她握了握手心,再度道:“三公子是好人,你幫了吟柔不止一次,之前我病重就是三公子下令請的郎中,還有,還有…”
吟柔吞吐着,不好意思再往下說,自己還曾衣衫淩亂的撞到他身上,她不确定三公子知不知道那是她,她心裡盼着他不知道,那個時候的她太過狼狽不堪。
“我知道。”
沒有首尾的三個字,讓吟柔的臉轟得燒熱,羽睫紛亂顫動,三公子都記得!
吟柔自慚形穢,燒燙的身體已經洇了汗,燥熱難捱,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隻想找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
無意識縮緊的手臂,衣衫緊貼在柔若無骨的身軀上,勾勒出姣好的曲線,連細微的顫栗都一清二楚。
陳宴清亦想起了那夜,唯一的區别是,那時沒有燈火,看不清她顫得是否有現在厲害。
陳宴清神色淡然,視線亦沒有多做停留,“既有過那麼多次,我想你之後不會再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坦蕩清潤的聲音讓吟柔的羞恥感褪去不少,再看三公子明淨如月的目光,愈加笃定他的端方,自己的這些胡思亂想更像是在侮辱他。
吟柔在心裡反省過,輕輕點頭說:“吟柔明白。”
“那若再遇今天這樣的事呢?”
吟柔答不出,低覆下睫羽神色掙紮,若再有人羞辱她的父母,她想她還是會忍不住。
荏弱卻不肯屈的模樣印在陳宴清眼裡,并沒有讓他生出贊許,隻覺是稚氣所為。
有傲骨是很好,但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這隻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識時務才為俊傑。
“我是不是讓三公子失望了。”
少女讷讷的細語輕的像做錯了事一般,頭也埋的愈低,連帶着大片的後頸曝露在陳宴清的目光下。
肌膚在燈火的氤氲下,細膩通透的勝過最上好的白玉,唯一的瑕疵,是上面殘留着的,未褪淨的鞭痕。
陳宴清自問不是有憐憫心的人,宋吟柔會覺得他是好人,不過因為他所遵循的規矩,這是準則而非好心。
目光再度打量過那道鞭痕,雖已經褪了痂,新生的皮肉卻還脆弱,泛着淡淡的粉,寡涼的眸子裡終是印上幾分可惜。
天真爛漫的少女因家族變故淪落到此,無疑已經被磋磨的傷痕累累,也學會委曲求全,父母應是她最後的底線,若是要她摒去,确實殘忍了些。
“也罷。”
吟柔稍怔,看到三公子邁開步腳,心裡一緊,他是真的對她失望了,飛快擡起眼睫看去,卻見三公子沒有離開,隻是走到一牆的經文前。
陳宴清取下一卷鋪開到桌面上,“過來看。”
吟柔不明所以走過去,陳宴清手點在其中一行上,“讀出來。”
吟柔站在他身前,卻久久不語。
陳宴清斂眸看過去,少女生得嬌小,隻到他的肩膀,所以這個角度,他并看不見她的神色,隻能看到她低垂的羽睫,目光落去的方向不在經文上。
陳宴清掀了眼簾,是他的手。
餘光裡還印有她過分纖細的腰身,他平和的目光如同被灼了一下,倏忽變暗。
也是那麼一瞬,讓他憶起了那夜她是如何顫抖的,看不到,但他的手知道。
吟柔緊緊看着那雙修長分明的手,在食指的關節下方有一抹稍淡于周圍膚色的痕迹,像是長久佩戴過什麼所留下。
會是什麼?指上佩戴的那就隻有指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