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指腹在毯子慢慢摩挲,帶着一點冷淡的克制。
翌日清晨,趙辛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睡的地方不對,徹底驚醒了。
他不是打地鋪麼,怎麼會在床上?
趙辛快速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撩開床帳,隻見崔白玉正抱着枕頭躺在他的地鋪上。
那地鋪是給他準備,崔白玉睡着小,白皙的腳丫子躺在地面,且睡姿極為不雅。
趙辛小臉騰地紅了,下意識轉過身,摸索着牆壁走出去。
桃酥看見她下樓,小聲問了一句,“姑娘還沒醒嗎?”
趙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問道:“崔姐姐昨晚什麼時辰回來的?”
桃酥習以為常道:“反正我睡的時候她還沒回來,應該過了子時,别擔心,她就是個夜貓子,白打瞌睡,晚上睡不着。”
趙辛一臉困惑,“這樣休息會不會對身體不好?”
“她說以前的夜生活很豐富,不像現在,我聽不懂,”桃酥努了努嘴,“而且我也勸不動她。”
兩人正說着話,周正德杵着拐杖走過來,斜睨了他們一眼,“聊什麼呢?還不趕緊收拾東西走了,等咱家請你們嗎?”
一大早就過來找晦氣,桃酥說道:“寅時剛過,昨天不是說卯時才啟程嗎?”
“咱家說什麼便是什麼,你這賤婢也敢找咱家的不是?”周正德因為燙腳一事,憋了一晚上的火氣沒處發洩,他看了一眼旁邊的侍衛,厲聲道,“掌嘴!”
侍衛聽言上前拿住人。
桃酥頓時吓壞了,心頭浮現出恐懼,下意識要呼救卻被堵上了嘴。
周正德笑了一聲,緊接着,就聽到上方傳來質問,“周公公,動我的人,是不是得提前和我說一聲?”
“這丫鬟出言無狀,顯然是崔姑娘管教不力,咱家替你約束一二也是為你好。”周正德一看到她心裡就恨得牙癢癢。
“我敬你是長輩,才喚一聲周公公,可你卻得寸進尺,我又如何尊老愛幼?”崔白玉緩步走下樓梯,走到周正德面前,“去隴州督辦确實不是好差事,事情做不成誰都回不去,周公公何必鬧得雙方都不痛快?”
周正德接到太後密令,此次行動表面上是安撫隴州民變,實際上是秘密轉移趙辛。
一個小廢物還用得着花費這麼多心思?他有些想不通,但也隻能照辦。
可為什麼要帶上崔白玉?她又充當的什麼角色?
小安子說話藏着掖着,臨行前也沒說太多,隻是讓他盯着些,可依據他的觀察,這一路上崔白玉确實照顧趙辛,此事她很有可能是知情的,“怎麼,你想在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一輩子?”
崔白玉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我們的想法是一緻的。”
“一緻?”周正德臉微微揚起,陰毒刻薄性子發作得厲害,“咱家今日就要教訓這不懂規矩的丫鬟,你能如何?”
對視的一刹那,崔白玉眼裡閃過一絲尖利的寒意,“我以為周公公知進退。”
周正德微眯了一下眼睛,正要繼續發作,忽然一枚暗器擦過脖子,滲出絲絲血迹。
那一瞬間寒意順着毛孔直鑽心底,讓他覺得死亡近在咫尺,周正德瞳孔急劇收縮,仰頭望着崔白玉身後出現的身影,捂住了脖子,發出刺耳的尖叫。
崔白玉道:“周公公,再回到京城,誰在誰腳下還尚未可知”
桃酥抱着小白在馬車裡傷心地抽泣起來,不一會兒,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崔白玉遞給她一條帕子,示意她擦一下花貓臉,趙辛小聲哄道:“桃酥姐姐,事情都過去了,你要堅強起來。”
“我,我都要吓死了,”桃酥胡亂地抹掉眼淚,一臉委屈,“明明是他臨時反悔,怎麼就成了我的錯,太後身邊的太監都這樣蠻不講理嗎?”
話音未落,趙辛把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她小聲些。
還知道隔牆有耳,六歲小孩的心智都這麼成熟了,崔白玉抿了口熱茶,心不在焉地看着馬車外的風景。
方才已經惹來了麻煩,桃酥一時大意,竟然又忘記了,她驚得往後一縮,趕忙捂住了嘴,擡眸看向崔白玉。
崔白玉笑了笑,沒說什麼,心裡繼續琢磨着事。
她還是想不明白崔九身上為什麼是濕的。
昨夜趕路并未經過河流,他就這麼巧,趕上了下雨的雲彩?
趙辛猶豫了一路,幾次望着崔白玉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樣,随後還是忍不住找來一張紙,寫下了一行字,“皇兄還好嗎?”
離開時,太後在坤甯宮大發雷霆,驚動了皇帝,将太子禁足三個月。
崔白玉拿過筆,寫道:“放心,他一切都好。”
趙辛點了一下頭,過了須臾,又繼續寫道,“是皇兄讓姐姐跟來的嗎?”
崔白玉心裡歎了口氣,道:“是啊,在這世上,他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了。”
趙辛雙眼驟然亮起,閃爍着璀璨的光芒,激動得直接脫口問道:“真的?”
“真的,有些事,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都說天家無情,但也都是人,崔白玉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揉了揉趙辛的腦袋,“他很愛你。”
趙辛搖了搖頭,“........都怪我,我給皇兄添了不少麻煩。”
崔白玉道:“沒有的事,别亂想。”
趙辛吸了吸鼻子,肩背也跟着一聳一聳,緊接着,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起初,崔白玉還會哄兩句,但最後實在是在受不住了,眉頭緊皺,讓馬車靠邊停下。
周正德一直派人暗中觀察,見狀,也趕緊叫停了馬車,順便派人去周圍尋找驿站。
崔白玉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皺,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駐足回首,無奈道:“再待下去,兩人的眼淚能把我淹了。”
天色漸晚,崔九眼角不冷不熱地瞥了過來,道:“這附近沒有客棧。”
崔白玉已然習慣了熱臉貼冷屁股,環顧周圍的環境,随口道:“那就露營吧。”
周正德走過馬車,側耳聽了一下裡面的動靜,譏諷道:“這是怎麼了?”語氣隐隐帶着探究的意味。
崔白玉道:“小殿下想家了。”
周正德微眯了一下眼,“崔姑娘看着人美心善的,不會是起了什麼龌龊的心思?”
崔白玉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問道:“周公公擔心小殿下?”
周正德冷笑一聲,餘光瞥了一眼崔九,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咱家從來不心疼人。”
崔白玉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轉身去了别處。
晚間,侍衛們在馬車旁架起火堆。
周正德坐在一旁烤火,聽着侍衛彙報消息,喝了兩碗小米粥,吩咐道:“暫且按兵不動,不要随意接近七殿下。”
侍衛領了吩咐退下。
周正德幽幽歎了口氣,垂眸盤着袖子裡的兩顆核桃。
崔白玉再怎麼僞裝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活了這麼多年,閱人無數,吃過的鹽比她吃的米還多,怎可能輕易被蒙騙?
八面玲珑,沉敏機辯、綿裡藏針,此女不簡單,身後戴面具的侍衛亦是。
難怪太後會盯上她.......
周正德若有所思地低頭看着自己的腳,眼裡閃過一絲陰狠,把腦海裡的思緒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崔白玉跟着趙辛去往隴州,是因為得了太子的好處,為其謀事倒也不奇怪,可太後又暗中将人收買,提出最誘人的條件,讓她臨陣倒戈。
.......雙面間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