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歸十二歲那年,沈幸哉的風流債添了一筆人命官司。
他同狐朋狗友将兩個良家女輪番□□緻死,沈家想息事甯人,對面則不遺餘力叫他償命。
沈幸哉固然不肯,他連牢獄都不坐,推出一個人頂缸,這個可憐蟲就是沈悠杳的兒子,沈幸哉的外甥。
純白的少年人背負了世間最肮髒穢臭的罵名,酷刑又把他折磨得不成樣子。他還以為坐坐牢、吃些皮肉苦便能了結了,直至行刑前夕他才意識到受了欺騙,割破兩手手指寫了滿牆冤字。
此事驚動了獄卒向上呈報,但都被壓下來。
或許冤魂盤桓,不久沈幸哉所有兒女離奇死亡,沈園頃刻成了兇宅。
唯獨一個兒子活着。
張蒂默看透了沈幸哉的為人,數年前便帶着兒子離開,張寔忍受街坊四鄰的非議帶女兒、外孫搬遷到此,子歸因此躲過了滅頂之災。
但沈幸哉隻剩這個兒子,硬把他從張園搶回去,張子歸變成了沈呈華。沈幸哉請周采官做師父,一年束脩百兩黃金,栽培兒子以繼承沈氏的祖業。
許慕臻環顧這個潦倒疲敝的家,家具都是老舊磨損的,灰撲撲沒有生氣,和無不齋的似簡實奢有天壤之别。
沈呈華過多了精打細算的日子,窮中自立,看得清命運擺布自己的蠻橫力量,所以遇事亦懂得變通,不做無謂争執。他們一家苦雖苦矣,彼此護持,是以沈呈華最終長成溫和識體的男子。
常卿:“許慕臻是師父信得過的人,我帶他來見見燕九嶺。”
久不開口的老妪反駁:“關她的地方是娘子養病之所,萬一他們居心不良,人帶走無妨,娘子可受不住。”
常卿勸道:“師娘的機關術天下一絕,沒那麼容易攻破,盛婆婆,您該放心。再者,他們連小師妹做的木鳥都弄不明白怎麼回事。”
許慕臻和宇成不約而同地感到被侮辱了。
沈悠杳也勸道:“請盛婆婆憐惜母子分離之苦。”喪子之痛甚于剖心剔骨,她說着别人的事而自己簌簌淚落。
盛婆婆面色緊巴巴的,“隻許他一人。”
“今日已晚,娘子睡了,明日。”
“依盛婆婆的安排吧。”張寔說。
盛婆婆眉目如鋒,言語似針,一言一舉流露對登門者的敵意、對家中人的疏冷,她操持家務,似乎是這家的老仆;但人人都看她臉色這點,她又像是主心骨的老夫人。
夜漸深,各人便回屋子睡覺,因為燈油珍貴,普通人家可做不到六韋花山莊那個造法。
這九流瓦舍之家,連太陽光照進來都特别晚,許慕臻瞪着眼沒起身,大概近鄉情怯,他想到要見娘親,一晚難成眠。其他人亦沒有叫早,屋外靜靜流瀉朝晖與晨霧。
宇成看見更漏才知道時刻多晚,把許慕臻薅起來,自己要同張阿爺唠嗑,他一腳邁出屋外,嘻嘻哈哈的表情頓時凝固,他維持開門的姿勢,直僵僵盯着前方,一手借木闆門的掩蓋向裡側揮了揮,示意許慕臻躲起來。
他的意圖被許玉薤猜透,後者輕擡下巴,便有人上去踢得門戶大開,宇成一條胳膊震麻了,飲牛津弟子湧進屋内,許慕臻沒躲成。
許玉薤冷笑,他白衣濯塵,在簡陋居所尤其亮眼,逼得萬物無所遁形,靈鶴披風飄搖如振翅拿雲的鷹隼。
“許慕臻,你沒死在泉州算你命大,敢來管我的事!”當是許寄端都告訴他了,他手一揮,“清理幹淨點。”
張園被控制在許玉薤手中,随他一令,刀劍砉然砍刺。張寔父女,甚至盛婆婆都有身手,格來擋去還能護住不會武功的沈悠杳,宇成和許慕臻自然不甘被擒。
但飲牛津弟子個個不弱,又人多勢衆,還不知許玉薤的武功深淺,要是被抓住,唯有死路一條。
還能見她嗎?許慕臻心裡慌慌不定,一籌莫展。
“啊”的一聲,張蒂默和沈悠杳一同被擒,厚重的刀斧緊随索命。
兩顆石彈丸如離弦之箭,閃電般擊中持刀斧者的手腕骨,手上頓時失力,武器直直掉落地上,刺耳的“咣當”聲将餘下弟子吓得一滞。
許慕臻臉色微變,在這頹敗張園竟還深藏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手!他飛出彈丸的時機和力道都顯出卓爾不俗的武學蓄積,而許慕臻一夕間從未覺察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