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兩側艙門半掩,隐約傳來各種語言的談笑聲。一位戴着羽毛帽的貴婦挽着紳士的手臂從他們身邊經過,香水味濃得嗆人;幾個穿着背帶褲的鍋爐工匆匆跑過,煤灰在紅毯上留下黑色腳印。
"這還原度也太高了..."謝霖回小聲嘀咕,伸手想摸牆壁上的黃銅壁燈。
"别碰。"桑決多措突然按住他的手腕,"你看那些裝飾花紋。"
謝霖回湊近一看,發現精美的葡萄藤雕紋裡,隐約可見細小的咒語。還沒等他細看,前方突然傳來——
"窸窸窣窣——"
桑決多措猛地轉身,西裝褲下擺掃過锃亮的皮鞋。走廊拐角處,一個濕漉漉的身影正扶着牆艱難站立,發梢滴落的水珠在波斯地毯上洇開深色痕迹。
"原曲?!"謝霖回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聲音拔高了八度,"你怎麼在這?你不是應該..."
"被人推進納木措了。"原曲擰着衣角的水,指尖凍得發青。她嘴唇顫抖着,吐出帶着白霧的話語:"水下...有東西拉我的腳...醒來就在這艘船的鍋爐房。"
謝霖回剛要上前,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啊啊啊!"
他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後腦勺重重磕在雕花牆闆上。擡頭時,對上了傅秋筝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睛——那裡面翻湧着他讀不懂的情緒。
刹那間,破碎的記憶如針雨般刺入腦海:
大昭寺牆上的血手印突然開始流血……
土樓天井裡密密麻麻的針雨……
黃土高原窯洞外滿天飛舞的狂沙……
"傅...傅秋筝?"謝霖回聲音發顫,突然抓住對方伸來的手,"你怎麼在這?"
傅秋筝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西裝袖口還在滴水,領結歪斜地挂在脖子上:"我看見原曲落水..."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歎息,"想抓住她,結果被一起卷進來了。"
原曲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水漬裡帶着詭異的藍色熒光。桑決多措蹲下身,西裝黑如墨蓮:"和昨天你們遇到的不同。"他指尖掠過那灘水漬,熒光立刻熄滅,"這次我們有了身份。"
謝霖回這才注意到自己胸前别着"三等艙侍應生"的銅牌,而傅秋筝的西裝口袋露出半張頭等艙船票。最詭異的是——他們所有人的裝束都變成了上世紀初的款式。
"截止明天..."原曲展開船票,燙金日期在昏暗燈光下閃爍:1912年4月14日。
"等等!"謝霖回突然轉向桑決多措,"你怎麼知道我們昨天經曆了什麼?"
桑決多措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原曲告訴我的。"
"我?"原曲困惑地皺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不知何時出現在手邊的歐式長裙,"我好像沒說過細節吧..."
"既然這裡是泰坦尼克号,"桑決多措自然地轉移話題,指向遠處金碧輝煌的樓梯,"這個故事必定圍繞那對戀人展開。找到他們,或許就能找到突破口。"
"有道理!"謝霖回打了個響指,"我和傅哥去頭等艙找露絲,你們去三等艙找傑克?"
傅秋筝的手指在西裝口袋邊緣微微收緊,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一小時後在前面的大樓梯彙合。"桑決多措指了指手中突然出現的懷表,表盤上的指針正詭異地逆時針旋轉,"如果...時間還正常的話。"
原曲若有所思地看向傅秋筝:"你們小心。"她頓了頓,"這裡的主角可能和現實不太一樣..."
"放心!"謝霖回大大咧咧地搭上傅秋筝的肩膀,明顯感覺到對方身體一僵,"有傅哥在,我們..."
傅秋筝突然側身,不着痕迹地避開這個接觸。
他低頭整理袖扣的動作克制而疏離:"你們也注意安全,等會見。"
——
通往頭等艙的路上金碧輝煌。
傅秋筝的手指在鎏金欄杆上輕輕敲擊,指節與金屬碰撞發出細微的"嗒嗒"聲,節奏與遠處飄來的圓舞曲微妙地錯開半拍。
謝霖回跟在他身後,突然停住腳步。
"傅哥,你看這個。"他指着欄杆底部雕刻的符文,"這個藏文我在大昭寺見過..."
傅秋筝的瞳孔微縮:"是六字真言的反寫。"
謝霖回撓頭。
好好的真言為什麼要反寫?
頭等艙沙龍門前,兩人同時注意到侍應生們僵硬的笑容——他們的嘴角弧度完全一緻,連酒窩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這船不對勁..."謝霖回壓低聲音,手指無意識地抓住傅秋筝的袖口,"你看他們的眼睛..."
傅秋筝輕輕抽回衣袖:"别對視。他們的瞳孔不會随光線變化。"
推開門,眼前的景象卻讓兩人同時愣住。
沙龍中央的水晶吊燈下,一位紅發女子正在鋼琴旁談笑風生。寶藍色禮服勾勒出優雅的曲線,珍珠項鍊在她修長的脖頸上泛着溫潤的光澤。
"那就是露絲?"謝霖回小聲驚歎,"比電影裡還漂亮..."
話音未落,他突然發現水晶燈将賓客的影子投在牆上,那些影子比本人多出幾根手指。香槟塔旁,一位貴婦的珍珠項鍊在某個角度看去,竟像是一串細密的牙齒。
"保持鎮定。"傅秋筝遞給他一杯香槟,手指在杯底輕敲三下——這是剛剛他們約定的警示信号。
謝霖回深吸一口氣,調整好領結,挂着完美的紳士笑容走向鋼琴旁的紅發女子:"打擾了,女士。聽說您收藏了不少印象派作品,特别是莫奈的那幅《睡蓮》?"
"莫奈的睡蓮确實迷人。"女子優雅地轉身,藍眼睛在燭光下如同清澈的海水,"特别是水面的光影變幻,就像..."
"就像納木措的湖水?"傅秋筝突然接話,目光落在女子身後的鏡子上。
女子掩嘴輕笑:"您真會比喻。卡爾,給這兩位先生拿香槟。"她招手的瞬間,謝霖回注意到她手腕内側有個奇怪的紋身——像是纏繞的船錨。
"您也喜歡航海?"謝霖回指着紋身問道。
"哦這個?"女子撫摸着手腕,"是小時候..."她的聲音突然卡住,香槟杯裡的液體跳出杯壁。
謝霖回敏銳地注意到女子突然的停頓,正想追問,卻被附近幾位紳士的談話聲打斷。
"聽說那個三等艙的窮畫家昨晚落水了?"一位蓄着八字胡的紳士搖晃着香槟杯。
"噓!小點聲。"他的同伴緊張地瞥了眼紅發女子,"據說傑克那小子昨晚在船尾..."
女子手中的香槟杯突然"咔"地裂開一道細縫。謝霖回立即抓住機會:"傑克?是那位經常在甲闆上畫畫的藝術家嗎?我們昨天…還約好今天要畫像呢。"
整個沙龍的溫度似乎驟然下降。
女子——現在可以确定她就是露絲——的手指死死掐住裂開的酒杯,指節發白。
"你們...認識傑克?"她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輕柔,藍眼睛裡閃過一絲詭異的光芒。
傅秋筝不動聲色地向前半步,恰好擋在謝霖回和鏡子之間:"隻是昨天在甲闆上有過一面之緣。他說要畫下這艘船最美的時刻..."他故意停頓,"在晚上…七八點左右"
露絲的臉色瞬間慘白。她身後的鏡面突然泛起漣漪,隐約可見一個金發男子的輪廓。
"他...他搞錯了時間。"露絲的聲音開始顫抖,身上的船錨紋身詭異地蠕動起來,"傑克總是記錯時間..."
就在這時,謝霖回注意到香槟塔旁那位貴婦的"珍珠項鍊"上的牙齒正在緩慢開合,仿佛在無聲地說着什麼。他凝神細看,辨認出口型是:"快跑"。
"露絲小姐,"傅秋筝突然提高音量,"傑克有沒有給您看了他的作品?"
水晶燈突然劇烈搖晃,所有賓客的影子在牆上扭曲變形。露絲猛地站起身,裙擺掃過的地方滲出深藍色的液體:
"你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