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瑤熙一張張讀過那些信紙,最後一頁信上,卻劃黑了好些字句。
“公主,你那日曾問我,為何第一眼就對你心生愛慕。”
他們相見的第一面,并不是他活在陽光下的人樣,而是掙紮于暗夜裡的卑賤。
“我從未想過,此生得一牽絆,幼時匆匆一面,于你不過彈指一息,于我,卻是不堪墜落深淵的螢火之輝。”
“啪嗒”一聲細微地輕響,一團淚滴暈染開那片墨霧的字迹,悄然在紙張上蔓延,原來他就是小時候那個沒禮貌的小家夥。
又一滴晶瑩落下,直到打濕了最後一頁的那行字:
我心之夭夭,善良聰慧,心慕之。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他知道蕭瑤熙聽到了他和林皇後的談話,所以他想賭最後一把,賭她是否會棄他。
先帝的陵寝早已休整完畢,停靈守孝過後,浩浩蕩蕩的出殡隊伍從太行門出發,前往元清苑的陵寝。
蕭瑤熙沒有随着儀仗前往,她開始獨自關在書房中,連花莺都不知她成日在幹什麼。
先帝新喪,今年的除夕格外安靜,扶華宮内更是一片寂靜。休假的宮女太監肩上挎着包袱,步子緩慢,在花莺的催趕下出了宮,整個寝殿隻剩下守衛和春桃花莺兩人。
花莺遙望着那緊閉的房門,思索了半晌還是走上了前去,門扉輕響:“公主,今兒個是除夕,咱們出宮去轉轉吧,保準不會有人嚼舌根。”
距離先帝下葬已過去一個月,大皇子拒絕了即位,現在朝政全權由蕭蘅代理,也隻是明面上的一個由頭。
待來年新歲,過不了多久他便會登基為帝,衆人心知肚明,也從不點破。
桌案上堆滿了圖冊和書籍,蕭瑤熙從書堆中探出一個腦袋,慢吞吞晃了下腦袋,她怎麼又睡着了。
“除夕……”她嘴裡嗫嚅着,手下意識地撫上腰間那塊墨玉,“三千裡,途中經過二十五個驿站,你也該到了吧。”
房門從裡打開,一陣飛雪猝不及防卷入房内,滿面的涼意襲來。蕭瑤熙伸出一隻手,雪花盤旋落下,瞬息之間融化為一滴雪水。
手心凍得發紅,蕭瑤熙捧上臉頰搓了搓,接過花莺遞來的暖爐。她忽然想起那片楓葉,鮮紅如火,不知道西卞有沒有下同一場雪。
“去雍甯宮。”
她忍下眸中的濕意,系上一件雪白的狐裘,頭上隻着一支桃花木簪,闊步朝着殿外而去,腰間玉佩輕聲作響,淹沒在呼嘯的風雪聲中。
殿内凄清,不似往日那般熱鬧。林皇後獨自端坐在遊廊一側,目不轉睛地看着這漫天飄雪。
餘光瞥見不遠處白色的身影,她收回目光,淡淡開口:“夭夭一個月不曾來見母後,可是與本宮生分了。”
蕭瑤熙上前一步站在她一側,擡頭望着那簌簌飄落的晶瑩:“母後,兒臣想了許久,也不曾想明白。”
她回過身子正視着女人,神情哀戚,原本圓潤的臉蛋消瘦了不少,狂風呼嘯而過,好似搖搖欲墜的冰蓮。
“我都聽到了,那日你和他說的每句話。”
林皇後無聲地挑起眉梢,“那你猜猜,為何他明知你在,卻依然要問出那些話。”
“為何。”蕭瑤熙擡起下颌,輕哼了聲,“他就是膽小鬼而已,不敢向我當面解釋,更不敢讓我從别人口中得知這一切。”
林皇後忽然問道:“為什麼不去告發,你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
蕭瑤熙身子微微顫栗,一路上飛雪迷離,眼尾逐漸染上一片绯紅:“告發哪句?”
她音量逐漸升高,聲音也帶着顫音:“告發我的母後毒害我的父皇?還是告發我喜歡的人對皇室意圖不軌?”
她做不到,她想自私一些,她已經失去了父親,她不想再失去另外兩個重要的人。這一個月已經是她給自己的極限,她才能好好地站在這裡,與自己的血親對峙。
“母後,求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痛恨蕭氏,所以設計殺害了五叔,流放了三叔,害死了父親,那她的結局又是什麼。
林皇後站起身子,兩人面對面對視了許久,相視無言,她默默移開視線,背對着少女。
西卞國的大殿内,少年一身黑色騎裝,上面的雪水還未幹透,透露着深深的墨色。
“林霜語到底是誰?”底下的人徑直開口,沒有一分拐彎抹角。
他在她房間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或許隻有幾種材料相同,但他不會認錯,和他幼時聞過的極其相似,是西樂姝的味道。
西知遠沉默了一瞬,看着這個眉眼和姐姐極其相似的少年:“你專門回西卞,就是為了要這個答案?”
“是。”
夜沂回答得斬釘截鐵,隻有弄清楚這些疑惑,他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沒有那麼多時間慢慢耗着。
“本宮不是林霜語,我的名字,叫西樂顔。”
“你可明白了?”良久,西樂顔冷聲開口。
她相信夜沂一定會将一切告知蕭瑤熙,自己的真實身份早晚也會被查出。
蕭瑤熙瞳孔猛然間張大,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哆嗦着身體:“所以,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替夜沂的娘親報仇?”
地面的腳印很快被飛雪覆蓋,重新鋪上厚厚的一層,看不見曾經的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