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秋天，婁婉柔穿着一條白色的長裙，外套亞麻色的針織衫，一襲長發落在腦後，和她名字一般溫柔。

隻是女孩的精神看起來不算很好，雖然有化妝掩蓋臉上的憔悴，但眼中的郁色疲憊不會作假。

婁婉柔微微彎腰，拿着包的手疊在她的腹部，和岑甯兮說：“謝謝岑老師，麻煩你和蘇老師了。”

“沒什麼沒什麼。”岑甯兮連連擺手，看向蘇芳芳，“今天主要還是你出場。”

蘇芳芳對着婁婉柔點頭，信心滿滿道：“放心吧小婁，我的法律職業資格證書可不是白拿的。”

蘇芳芳本科就讀法學專業，隻是大四那年通過華國司法考試，在律所實習幾個月後，便成功對法律相關行業産生了PTSD。

不顧家裡人的勸阻，蘇芳芳誓死不做司法專業相關工作，研究生跨考冷門專業古地星曆史勇敢追逐熱愛。而就在家裡人以為她要在學術這條路上走到頭時，碩士畢業後的蘇芳芳又一腳踏入記者這個光榮的行業。

總的來說，還是很精彩。

蘇芳芳的男朋友祁選和她是本科時候的同學，現在在華京的一家紅圈所做授薪律師。

被蘇芳芳在看了婁婉柔那份合同有七八遍後，還覺得沒有找完錯處的精神感動。祁選直接從她手裡拿過電腦，一目十行将婁婉柔的合同審完，将合同裡有違反勞動法和合同法有關規定，從而緻使勞務合同本身并不具有法律上的效力的地方批注出來，作為蘇芳芳此行的重要武器。

當然，這些是婁婉柔和岑甯兮所不知道的前話。

三人一齊往直播公司走去。

前台的行政認得婁婉柔，瞧着她身旁的兩幅新面孔，以為是她給公司招攬來的新主播。隻是話不來得及開口說出，婁婉柔先行問她：“姐，張總在哪？”

行政愣了一下，随後回答道：“五樓的辦公室，小婁你——”

婁婉柔打斷她的話：“謝謝姐。”

坐電梯上去，屏幕上的紅色數字不斷攀升，岑甯兮注意到婁婉柔的手，抖得有些厲害。

蘇芳芳顯然也看到，于是勾着婁婉柔的胳膊溫聲安慰她。

光腦震動，有新消息來到，岑甯兮點開來看，陸尋凜先誇他這樣穿好看，然後又側面點了一下，大概意思是不想讓太多人看見自己這麼好看的男朋友。

什麼亂七八糟的占有欲？

這邊還有事要忙，岑甯兮沒有功夫和陸尋凜扯，隻敲了個省略号發過去。

婁婉柔領着他們來到辦公室門前，擡手，裝作禮貌的樣子要去敲那道實木門，隻是蘇芳芳搶先一步，将那道門推開。

鬧出來的聲響不小，驚得裡面坐着的那位“張總”詫異地擡起頭來。

張總看着他們皺眉，剛要呵斥，蘇芳芳拉着婁婉柔在他的辦公桌前站定。

岑甯兮手抱在胸前靠門站，壓着實木門不讓它關上。

有人想要來制止岑甯兮的行為，他撩眸看了對方一眼，腦子裡想着陸尋凜表現出來的那種攝人氣勢，現下學出來也有個四分像，用來唬人剛好。

果然，那位工作人員隻張口說了一個字，就調轉腳步，往廊道另一個方向走去。

岑甯兮打開光腦的錄像功能，鏡頭對準房間内，以備需要。

“什麼事情？”張總扯了下領帶，問他們的來意。

婁婉柔将那份和直播公司簽署的紙質合同拿出，放在辦公桌上，向張總推了過來：“您好張總，我是想來和您商量一下關于解除合同，以及我離職的一些事情。”

因為他們三人突然闖入而繃直了的後背，又因為婁婉柔的這番話松了下來。

人向後靠，這位張總的上半身又重新陷進了那張黑色的皮椅。

“诶，就這點事鬧這麼大動靜出來……好說，違約金四百萬結一下，還有一起的競業合同别忘了，你之後的一年内不能簽别的直播公司或者MCN機構。”

蘇芳芳眯眼，厲聲道：“你司和婁婉柔女士簽訂的這份勞務合同，各項勞動規章與我國現行勞動法嚴重不符合，這些霸王條款本身就不存在法律上的效力。”

“白紙黑字，是她簽的，也是她同意了的，有什麼問題？”搭在辦公桌上的手指迅速敲擊桌面，表露着他此時的心虛，隻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張總還是堅持之前的說辭，“我記得你叫……露露是吧？露露啊，那個什麼違約費去财務結一下，我們這個合同就這麼到此為止了。”

“可是——”

蘇芳芳的身子稍傾，面上挂着的笑容看起來誠懇，她擡手打斷了婁婉柔的話，把桌子上的那份合同打開。

手指着對應條款，蘇芳芳說道：“沒事張總，我來免費幫你看一下合同，這一處‘員工底薪5000，依直播打賞平台分成進行30%的提薪為提高員工到手純收入，員工勞務工作時所需保險由員工自行購入’。”

“先不說你司沒有按照華國勞動法對勞務人員購買必備的人身意外保險，按照我們搜集到的你司直播間實際流水，婁女士工資條中屬于提成收入，遠不如這份合同上所說的百分之二十。”

“簽合同的時候我們有給過主播選擇方案，不要保險金的到手收入會比要保險金的主播收入更高。”張總皺起眉毛，這人張口閉口就是法律……完全是他們這些人最讨厭遇上的那一挂。

“還有你說的實際提成，我想是露露她沒和你說清楚，我們這個是整個頻道裡的主播一起分那20%，不是露露一個人拿。”

婁婉柔聽着他所謂的解釋，氣得肩膀都在抖：“可是你們當時說的是個人！保險金你明明也沒有說什麼到手收入會多一些！”

張總一臉無辜，對着婁婉柔攤手：“我們是說了的，應該是露露你沒記住。”

“首先勞動法裡有明确指出，不得以到手收入提高作為說辭來诓騙乙方勞動付出人員，選擇拒絕甲方公司提供保險金。”

“其次，你這邊和提成有關的條約在書面意義與實際情況不相符合，一般情況下，如果有合同條款模糊不清的情況，法律上一般是按照你們行業的最廣泛認為的概念進行定義，所以該條款的解釋，和婁女士認為的單獨對接個人提成是一緻的，她的理解沒有錯，合同上的條約意思是這樣的。”

“還有，她不叫什麼露露，名字是婁婉柔。”

不給張總說話的機會，蘇芳芳繼續指向下一條有問題的合約。

而原本胸有成竹的中年人，也逐漸放棄了對蘇芳芳的辯駁，變得隻會點頭，用“嗯”“啊”“哦”這一類的語氣詞做應付，來表示自己還在聽她講話。

長達十多頁的合同被她翻到了最後一頁，蘇芳芳吞吞唾沫，發現自己有點渴。

婁婉柔适時給她遞來一瓶擰開了的礦泉水。

“謝謝。”蘇芳芳接過來，喝了一口潤嗓子，“我說的應該都沒什麼問題，是吧張總。”

“解除合約是吧，行……”

岑甯兮還站在門口，保持着那個抱手的姿勢不動，認識蘇芳芳這麼久，他也是第一次，看見蘇芳芳這般模樣。

又酷又飒。

和所有被ko在地的反派角色一樣，張總後知後覺，看向蘇芳芳，問：“你是……誰？”

蘇芳芳撩起頭發别至耳後，剛要和他做一番自我介紹，順帶着再幫婁婉柔要些補償，可有走廊裡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轉瞬間，那位工作人員風一般地來到了辦公室門口。

門還被岑甯兮壓着，那位員工直直闖了進來，手撐着膝蓋，喘着氣：“不——不好了，張總。”

岑甯兮偏頭看他，敏銳地察覺到幾分不對勁的味道。

垂眸看自己手腕上的光腦，結束這一段的拍攝，重新開啟新的錄制。

“什麼事？”見有人來幫自己解圍，張總心中一喜，但面上沒有表露出太多。

他對蘇芳芳和婁婉柔道：“那合同的事情，我們改日——”

未說完的話被那位員工打斷。

“312号多人直播間内，其中一位主播在直播的時候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