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仍未擡頭,将那信件用火漆封了,迅速寫下一封。
一樁事情解決了,想起那日在府門前時自己穿錯了衣裳的事,辛宜不由得有些愧疚。
端着漆盤楞楞地站在一旁,辛宜抿了抿唇瓣,最終自責道:
“夫君,那日在府門前我不小心……沖撞了婆母,待明日在淨雲寺,我能否為婆母上注香?”
直到此時,季桓才真正擡起眸來望向辛宜。探究的目光落進辛宜眼底,不知想到什麼,男人周身的氣質驟然冷冽起來。
“自行便是,以後此等無關緊要之事,莫與我說。”冰冷地聲音落下,旋即,男人的視線又重新落回卷冊之上。
原來她穿沒穿錯衣服,給不給婆母上香,都是無關緊要的嗎?
一時間,辛宜有些不知所措。抿了抿幹澀的唇,辛宜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手裡還端着東西。
她幾步上前,将漆盤放在季桓的沉香小案上,笑意中帶着局促與緊張:
“想來夫君應是看了一上午卷冊,正好喝些雪蓮燕窩羹潤喉解乏。”
“妾身可是足足炖了兩個時辰呢。”辛宜垂眸輕聲道。
說罷,徑自将漆盤中的碗碟拿出,當即要給季桓盛上一碗。
“不必了。”月白廣袖擡起,遮住了案上的公文信件,同時也制止了辛宜繼續盛羹湯的動作。
“你這兩年的規矩學到何處去了?”
“食不言,寝不語。何況此時尚未至傳膳時分。”
“妾身也是擔憂夫君……”被他的語氣吓到,辛宜驚訝地放下了勺子,一時有些委屈,眼睛酸澀。
“辛氏,我且問你。”見她即将淚如雨下,季桓眉宇間的冷厲不見半分消減,反而多了些許不耐。
“夫為妻綱是為何意?”
“是……”辛宜咬着唇瓣,眸光中閃着淚珠,連她擔憂自己的夫君在他看來也是錯的嗎?
“出去吧。”季桓擰着眉心,冷聲道。
見辛宜仍然定在那裡,同他較勁似的,季桓神情愈發不悅:
“辛氏,從今往後,做好你該做的。沒有吩咐,不必再送東西過來。”
“至于那些旁的心思,也不必再有。”
季桓的眸子本就是琥珀色的,此時陽光穿過窗棂落進他的眸子裡,平白多了一分溫和。
可他的話卻與如今這溫馨的氛圍格格不入,像是一把鈍刀似的,剜在她的心口。
陽光灑在她的臉頰下,留下一陣滾燙。辛宜深深吸了口氣,将鼻尖的酸意壓了下去。
兩年都熬過來了。
如今不過是些冷言冷語,不比之前連見都不肯見好了太多嗎?
或許這隻是一個開始,以後她的夫君會慢慢轉變。終有一天,季桓會認可她的身份,真正将她當做他的妻來看待。
如此思量過後,辛宜的情緒平靜了很多,将剛才被自己打開的碗碟漆盤又重新收拾好,端了過去。
“夫君教訓的是。”辛宜的聲音喑啞了幾分,“往後妾身會好生思量反省……”
霜白身影離開後,季桓當即叫了鐘栎進來。
“去查辛氏近來的動向。”季桓緊緊盯着手中的書信,神情晦暗。
邺城的消息剛傳至清河,辛氏就在此時過來試探他。
不待鐘栎說話,季桓又認真道:
“天山雪蓮産自西域,自從胡人侵擾涼州,商道崩散後便不曾在冀州一帶出現。”
“今日辛氏卻恰好送來了雪蓮。若說這其中沒有貓膩,倒是反常。”
“主上放心,屬下這就去查。”鐘栎道。
不知想到了什麼,鐘栎猶豫道:
“主上此次回清河,一舉一動都在宋雍辛違等人的監視中。”
“當初在邺城回清河的路上,他們不好下手。”
“如今季府防備森嚴,他們更不易得逞。”
“但明日天梧山一行,山路陡峭崎岖,危機重重。”
“若辛氏與那些人透了行蹤,豈非對主上不利?”
鐘栎的擔憂對季桓而言,并非小事。季桓的視線落在方才辛宜所站的位置,良久,冷聲道。
“既然如此,将辛氏帶在身旁,不是更有意思?”
辛氏是辛違的女兒,宋雍的義女。當初宋雍和辛違不擇手段決定用這個女兒做内應的時候,可曾想過她的處境?
他故意冷落辛氏兩年,也是要狠狠打邺城那邊的臉。
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既然不擇手段嫁女,那如今宋雍和辛違便不可能再管到他的後宅之事。
可如今他們卻是越界了,眼見着他兩年不曾回清河,辛氏的用處已然不大。
那二人便妄想再于他身邊安插一個眼線。怕事不成,竟然還用了下三濫的沉春散。
這筆賬,等他回邺城,再重新跟宋雍和辛違他們算!
至于辛宜,無辜與否,既然已經卷了進來,就别妄想能全身而退。
餘光無意間瞥見了地闆上的幾道抓痕。季桓腦海中蓦然浮現出那夜女子破瓜時的痛歡情狀。
男人皺眉,移開視線,放在桌上的指節也緊握成拳。
“主上,您還有何吩咐?”鐘栎擔憂道。
不過一瞬,季桓已回複如常,淡淡道:
“将此間的地闆全部拆除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