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
可佛從未說過人生來便有三六九等。
她從未與人言說過她家中的真實情況。
她親父早逝,母親懦弱,繼父是個禽獸。
其實她的親妹子早死了,死在那禽獸的身下,她還那麼小,還未見過這世間的美好,就這般去了。那個畜生還不肯放過她和母親,于是她手刃了他,那素來軟弱無能的母親終于硬氣了一回,找了個地,将他的屍身埋了。
她如今還記得,母親回來時緊緊摟着她,衣料上沾染的土腥味與血腥味,她卻覺得安心,因為那味道是母親愛她的證明。可是,第二日,母親卻自盡了。
在母親離世的當天,她便帶着所有家當從西北小鎮來到了乾都,投奔她極少見面的舅舅。她的舅舅在京城開了一家醫館,醫館不大,平日裡的收入勉強糊口。還好舅舅仁慈,願意施以援手。
隻是家中多了張嘴,越發困難起來,舅母市井人家出生,頗為剽悍,舅舅性子軟弱,說不上話,為了能夠留下來,也為了能夠有傍身之技,她主動承擔起了那個家庭中的日常瑣碎,漿洗縫補,并向舅舅提出要學醫。舅舅本不願意答應,但見她聽話懂事,又刻苦努力,終于是同意了。
本來她以為她的人生就是在乾都找一個貧寒的人家,生下與她遭受同樣窮苦命運的孩子。
卻不想,一日,她外出采買,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皇城前。來到乾都幾年,她才驚覺,這是一座充滿輝煌與希望的城市,那恢弘的雙阙,那巍峨的城樓,隻在那一瞬間,她便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适時,因着圍城之戰剛剛過去,宮中急需人手,她找人掩蓋了過往的經曆,又因為略懂些醫術便被安排成了掌藥。
自那時起,她的人生便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她出身卑微,但性情剛強,年少常遭折辱,卻越辱越強,她比誰都要明白,若不強,隻能任人魚肉。
太後虔誠向佛,遂于靜心湖畔築起佛堂,這處唯有太後親信之人方可入内。
這次楚大女君掌掴楚二女君之事終究是以二人罰跪佛堂三夜了事。
她拼了命的小半生才能在這佛堂外等候,可有些人天生便能自如出入。
何等的諷刺。
她想要權利,隻有權利才能讓她感到安心,可沒有不付出代價的成功,之前的幾次,她都賭赢了,可見老天爺都在幫她,既如此,便再賭上一把吧。
她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握緊了手中的宮牌。
白彤池轉悠了一整日,實在是沒找到機會下手。因着羅音的獻藥,太後特賜了一間制藥房與她,那裡的宮人都是直接聽令于羅音。而羅音對她的那間制藥房也是防範得緊,連午間用飯時都是輪換着來,一批人先去用飯,剩下的就守在藥房之中。白彤池恨恨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饅頭,卻是無甚辦法。
這藥房中沒有一位相熟之人,連同鄉都未有,白彤池找其他的女官一打聽,原來藥房裡的宮人都是來自西北的偏遠之地,這下好了,連套話的機會也沒有了。
宮人們的娛樂不多,剛來到宮中時,出于來到新地的孤獨與好奇,便會與共事于一局的同伴打聽各自的來處,而這些來自同一地方的宮人們則會漸漸聚集在一起,久而久之,在宮中呆久了,互相便也認識了,這些同鄉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宮中積攢的第一手人脈,在一些時候還能做到遇吉事,相攜共進,逢困厄,力所能及,施以援手。
那些個來自西北的宮人們原先不少都是在掖宮,在宮中大多做着最髒最累的活,後來越來越多的罪眷進了掖宮,正好宮中人手不夠,這才調了出來。
宮中踩高捧低已經成為習慣,就算是同品階的宮人也要分個幾等人來。是以她們在宮中不可避免地遭受歧視,不光是她們,那些來自西南之地的宮女也會受到忽視,原因當然不是得罪了誰,不過是因為貧窮是原罪罷了。
這樣一來,以羅音的那些籠絡人的手段,這些來自西北的宮人們定以她馬首是瞻。
見雲層下透出隐隐的桔紅,想起昨日答應玄雲時誇下的海口,她心中發急,咬咬牙,這羅音的制藥房是不能指望了,隻能去長樂宮碰碰運氣。這裡沒有她熟知的人,可那長樂宮還是有的。她謊稱要去如廁,匆匆離去。
玄雲正清點宮外新運進的藥材,見狀,向她離去的方向看去。一旁的餘桃紅拿着藥冊,湊上來,對玄雲道:“彤池這一天是怎麼了,跑幾次茅房了,莫非是吃壞肚子了。”
餘桃紅是也是永安縣人,跟顔绮玉交好,後因幾人常被分在一起管理宮外來的普通草藥,與白彤池也熟識了。
玄雲淡淡回道:“我怎知她的,最好是叫宮正抓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