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晏如的心定了下來,她靜靜地觀察對方,“坐。”
船娘這才擡手,碰了碰船尾的燈,船頭的也一齊亮了,昏黃的燈映照着她的模樣,是個新面孔。此人的聲音聽着豁朗,但模樣銳利冷峻,嘴角慢慢地一擡。
足尖一點,柳晏如落足船上,進了船艙。
船娘也不多話,一撐長篙,小船滑離岸邊,卻也未駛向對岸畫舫或者碼頭,它朝着城外拐進了一條水道。
水聲輕緩,船娘餘光裡看着她,穩穩地搖着橹,良久,那繁華與喧嚣皆被抛得遠遠的了,女人沉聲道:“戌時五刻。我會在方才的位置接你,前往鴻明舫。鴻明舫内沒有無關人員,共十人,薛明溯在頂層,四人随身,另五人分布未定。”
柳晏如垂下眸。看樣子不止要殺一人。
“亥時一刻,原定有另一批客人登上畫舫,你要再此之前擊殺薛明溯。若能一擊斃命自然最好,掌櫃還提供了另一樣東西。”
話音未落,她往小案上擲來一物,一顆紫褐色丹藥,“将此物擊入薛明溯靈核,可催動觸發禁咒,促成自燃,你要确保她死在舫内。”
柳晏如拿起丹藥,她已經見證過兩起“自燃”,都是掌控之外的情狀,沒想到有朝一日,她還要親自促成此事。
“此丹稀少,不要浪費,”船娘又道,“亥時一刻,你可以徑直離開,不會有人阻撓你——亥時一刻岸邊會有最後一場月煙,若我們這邊情況有變,月煙會延遲半盞茶,你便藏匿舫中,等人接應。”
柳晏如沒有多問,她收好丹藥,“嗯。”
船娘也不再言語,又行了一陣,小船離開城内,到了東郊,月光下,柳晏如幾乎能看見白天經過的那座石橋。
船娘将船利落地停在渡口,“到了。姑娘慢走。”
船娘将柳晏如送到了宅子附近。可這又不是柳晏如該到的地方。腦子裡還響着船娘說的話,心緒激越,怔然間,她在宅子外走了一圈,直到視線越過牆看見一棵高聳的槐樹。
柳晏如與他們近一牆之隔。
不早了,她朝着院子的方向一望,翻了進去,走進分給她的房間裡,躺在床底。
待換過身後,她聽到院裡的動靜,出了房門,站在廊下,她瞥見了院中身影。
薛讓塵與林在堂叙舊歸來,瞧着已是大醉,耷拉着頭半趴在石桌上,醉成這樣還不……柳晏如沿着廊道邁步,視線從他的背面慢慢轉至側面,她先看到了他手心裡的白色山茶花。
它受靈息滋養,如月塵瓊雪,離離舒光。
柳晏如的思緒和步子都頓了頓,她不明白薛讓塵為何還單獨捎上一朵山茶花,然而轉瞬間,她的視線落在他的側頰。
如果沒看錯的話,他眼眶通紅,幾欲落淚。
怎會傷心至此?
她輕愕,不由得下了長廊,快步欺近——“……師尊。”
一聲喃喃,又将她震在原地。所幸并非是認出她,而是醉話。
她稍放下心,卻聽他又喃了一遍,頹首間,他的唇瓣輕碰花瓣。
而後不再動了。
“——”
“——”
什、麼?
柳晏如一向無悲無喜的面容上出現一道裂縫,她睜大雙眼,僵直良久,才朝前邁開一步,而後又定住。
什麼……意思?
怎會如此?
柳晏如下意識地擡手扶住額頭,冷靜下來後,她踱步,企圖解讀出另一番意味。
餘光裡卻亮起了一道銀光。垂眸一看,她先前注入儲靈瓶中的靈息,竟與薛讓塵手心中山茶花遙相呼應。花,是常音山的。
——是他從薛家回來的那次帶走。
他竟會留這麼久。
她一時覺得荒謬,卻又恍然大悟,薛讓塵被她所目睹的一些行事,在此刻有了解釋。
可她想要的不是這個解釋。
她以柳瑛的身份得以重新接觸他,一開始隻想旁觀,後來好奇,再後來,帶着一絲補償的心态,她見證了他的待人接物,心中不由得欣慰,至少知道他還是個很好的人。
但現在……但現在。
涼風拂過,吹動他的發絲。他幾乎是沉入黑甜的醉夢中去了,對此一無所知。
柳晏如動過一瞬間拿走那朵山茶花的念頭。
但最後,她一步也未再靠近,轉身沿着來時路回到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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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骨節當日,自清晨起,雍安城便人流如織。起先,聶鴻說起昨日大家在城中或多或少轉過一遭,擔心會不會失去了新鮮感,但朱諾聽了隻笑,說:“定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