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愠若無其事,甚至唇角還帶點笑,“母親嚴重了,兄長的妻子,兒子不敢沾染。”
“但願你還記得綱常倫理。”
永甯長公主雙臂疊于胸前,聲音依舊沒有緩下來,“既然來了,一會兒别回書房了。再過半個時辰景陽王府中的靜安縣主來家裡晚飯,你今年也二十四了,該有點數,别總讓我操心。”
言下之意,别人像她這個年紀,都抱上孫子了。
陸愠剛欲開口回絕,長公主擡眸看他,定定道:“祁玉,如今的陸家不比以往,我和你父親總是要老的,眼下鎮國公府的小輩裡除了你和陸庭入朝為官,那些庶族旁支哪個能有指望?若将來有一天陸家走了下坡路,你讓娘如何能放得下你?你就是再不喜這些世家大族的女子,也總要成婚的。”
“你是鎮國公府的世子,當今聖人的親外甥,你的婚事,你說了不算,阿娘說了也不算。”
永甯長公主自下降到陸家,永遠都是姿态高傲,架子端得高高的,陸愠何曾見過她說這種話。
前世他有想娶的人,最後卻沒娶成。想來阿娘聞訊趕來替他斂屍的時候,也在罵他不孝吧。
養育了他二十五載,最後卻走到白發人送黑發人那一步。
前世慘死在金銮殿的場景曆曆在目,如煙襲來。
陸愠喉結滾動,有些哽咽,低聲應了句:“好,我依阿娘。”
——
半個時辰後,靜安縣主登門。
兩家都是皇親國戚,家世相當,府中的下人們看見縣主這陣仗都忍不住紛紛猜測,一直懸而未決的世子夫人怕是要定了。
長公主讓陸愠先去陸老夫人屋裡請安,自己則帶着落玉沉玉去私庫裡挑選見面禮。
此番認真的姿态,連沉玉也忍不住咂舌,看來殿下對世子爺的婚事是真動了心思。
景陽王是當今聖人的十四弟,從不染指朝政,隻一心做個閑散貴族,忠心亦不站隊。
王府内嫡出的個孩子唯有王妃膝下的靜安縣主,沒有男郎。和這樣的門戶結親,既放心又安心。
隻要景陽王不傻,聖人可保他家一世榮華富貴。
懿祥閣院内,琉璃異獸懸檐下起了盞盞橙色宮燈,風一吹,暖黃色的光影照在池塘裡,院中魚影淙淙,清幽雅緻。
廊下灑掃的下人見到陸愠頓時紛紛彎身行禮,伴随着極輕的問安聲随後又低頭各自忙手裡的差事。
國公府禦下甚嚴,此刻院子裡除了鞋履碾過地面的聲音,隻餘風聲。
陸愠走進花廳時,靜安縣主正坐在陸老夫人身側,纖手裡攥着一張帕子,側身和老夫人說話。
她的側影依稀可看出肌膚雪白,鼻頭圓潤,輪廓柔美,是個端秀的美人坯子。
景陽王的生母是先玉太妃,以美貌獲得盛寵,她家的子女相貌自然也不差,個個男俊女靓,在長安很負盛名。
永甯長公主對未來兒媳婦的要求除了家世,實則也看臉,因為陸愠随她,樣貌稍差一些怕是連面子也不給。
“世子爺安好。”門口的趙嬷嬷适時出聲道。
東邊榻上兩道的視線頓時看過來,陸愠目不斜視,走到陸老夫人面前,彎身行禮,“給祖母請安。”
朝思暮想的容顔就在身側,靜安縣主心口砰砰直跳,方才舌燦蓮花的唇齒也不自然扭捏咬在一起。
她離他,真近啊!
上次金明池一見,靜安縣主初見陸愠便悄悄暗許芳心,可那時陸愠跟在長公主身側,周圍官眷貴婦數不勝數,她離他也很遠,隻能同旁的貴女一般,遠遠瞧着。
昨夜爹爹把永甯長公主的邀帖拿來時,她激動的幾乎一晚沒睡。
靜安長這麼大,第一次體驗到身份帶給她的好處。
若她不是爹的女兒,景陽王府的縣主,她如何能登上國公府的大門,同心愛的男子在這說話,吃飯。
“靜安見過世子。”靜安壓抑着翹起的唇角,輕聲示好。
陸愠目不斜視,抿唇低聲道,“縣主同安。”
燭影下,男人的側顔輪廓削瘦,鼻梁高挺,鳳眸幽深。
低磁的嗓音,透着一股收斂的清高。
靜安羞赧的抿起唇,雪白柔夷有些無所适從,猶豫良久,還是走上前遞上去一枚金累絲蝶形紫薇香囊。
“這是靜安親手繡的,望世子不要嫌棄。”靜安磕磕巴巴的努力把話說完整。
陸愠低頭看了眼,上好的雲錦上,針腳細密,整齊工整,一看便是出自專業的繡娘之手,養尊處優的閨閣小姐哪有這麼好的手藝。
男人薄唇抿了抿,沒開口揭穿,但也沒接過去。
世家出身的公子,骨子裡的與生俱來驕矜。
看不上眼的東西,縣主做的,奴婢做的,于他而言,沒什麼區别。
那枚精巧的香囊便尴尬的懸在半空中。
榻上的陸老夫人看不過去自己孫子剛進門就給人家姑娘臉色看,忍不住咳了聲。
陸愠這才伸手接過去,啞聲開口,“有勞縣主。”
見他終于肯收下,靜安面皮一紅,沒有收手,而是奓着膽子彎下身親自挂在了他腰間白玉帶上。
女子淡淡的幽香從鼻尖繞過,陸愠臉色一冷,蹙起了眉心,強忍着胸口那股逼近的嘔吐感。
此女熏得什麼香,這樣嗆鼻。
他突然想起沈葶月身上的梨香,清甜幽微,不濃烈卻若隐若現。
兩相對比下,陸愠看向靜安的眼神越發不耐。
待靜安把香囊系好,陸愠便朝一旁镂空紅珊瑚屏風隔出來的雅間喝茶去了。
靜安的目光還粘在了陸愠身上,舍不得離開。
奇了怪了,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權貴之子她也見過不少,怎麼都不如陸愠生得好看!
榻上的老夫人瞥見這一幕,眉目含笑,卻忍不住無奈搖頭。
前個兒落雨,驚蟄天的雨水總是格外涼,永甯擔心她貪涼,屋子不點銀絲炭,便來請安。
下人們圍了個爐子煮茶,又烤了一些柿子和柑橘,雅間茶香四溢,柑橘酸澀清爽,兩人閑聊起陸愠的婚事。
最後一緻得出結論,無論将來誰嫁給愠哥兒都免不了吃點苦,不因别的,陸愠身上那股挑剔難伺候的勁,像極了永甯長公主。
不過陸老夫人看得出,這靜安縣主打心眼裡愛慕愠哥。
常言道,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這婚後日子若想長久,總得有一個人學會低頭遷就,日子才能過得和順。
陸愠自小在她們眼中看着長大的,不說學問禮節,單論那個桀骜的性子,也知道陸愠在夫妻中不是低頭的角色。
靜安心慕于陸愠,定然舍得低頭服軟,這門婚事若能成,她和永甯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門外席面備好,廚司媽媽上前詢問廊下的趙嬷嬷,趙嬷嬷看了眼裡屋的情形,頓時進屋請示,得到陸老夫人授意後,便讓人開始上菜。
陸愠在雅間翻書,食指有一搭沒一搭點着棕木嵌玉桌案,百無聊賴的随意翻着。
不多時,赫融突然進了屋,他在陸愠身旁耳語了幾句,陸愠當即起身朝祖母禀報。
陸老夫人皺眉,“這都飯點了,有什麼公務不能等等再去麼?”
陸愠低聲道,“回鹘細作潛伏城中良久,這次好不容易抓到他們的頭領,事關整個長安的安危,大理寺卿已經下令封城,孫兒必須得親自審問。”
陸老夫人聽到封城,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當即不強留,隻道:“那你快去,路上注意安全。”
說着,老夫人看向赫融,音量提高了些,“一定照看好世子爺。”
赫融作揖稱是。
陸愠行禮後便匆匆離開,而靜安還癡迷的看着他的臉,人經過她身邊時,衣袍帶起了一陣冷風,把她鬓間的劉海兒吹得歪斜,靜安沒坐穩,下身趔趄一下,差點沒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