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我難以捉摸，和我打交道是件令人頭痛的事。

她的話沒錯。

我的态度總是随着秋天的落葉飄蕩，風将我吹向何方，我就落到何處。

我是個立場很不明确的人，世上所謂的正義邪惡、美麗醜陋，我都沒有什麼看法。

我有一具空蕩蕩的身軀，裡面填着一顆灌風的心，它一如從前地跳動着，從沒出現過特别的頻率。

如果我的生命中會出現一個意外，迫使我走向另一個極端，我希望這個變數貫穿始終。

他會是我全然掌控的世界上唯一的不可控。隻要最後能夠與他相逢，即使是世上最崎岖的小徑，我也願意相信：那就是正途。

————

我覺得自己大概忘了億點事情。

我叫什麼名字，來自什麼地方，要去哪裡、又要做什麼事——

我對這些最基本的問題一無所知。

但奇妙的是，我對腳下這片土地很熟悉。這所謂的熟悉并不是說我熟悉這裡的城鎮生活，擁有流通貨币和人際關系網絡，而是說，我能駕輕就熟地利用環境來規避野外死亡風險，對野生動植物也比較了解，特指能吃的——已掌握知識的分布區域令我費解。

情況微妙，值得仔細考量。

我就像是一個被高維度人類創造出來的遊戲人物似的，沒有前塵舊往，憑空出現，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玩家的意志。

如果從這一種假設出發，那麼我對這世界的熟悉與陌生都能得到解釋：沒有讓玩家創建的角色死在進新手村之前的道理，而在進入新手村之前，我是一個無人認領的流浪者，極大概率隻能在深山老林打轉。

俗稱野人。

……

不是。

真要玩遊戲，好歹起個名字吧。

玩遊戲的人這麼草率？

非得進了新手村才起名嗎，真把我當野生動物養了？

……

我不願再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距離我在這個黑不拉幾的鬼地方醒過來已經過去了十分鐘，這十分鐘裡我一直躺在地上思考人生、順帶懷疑自我，十分鐘後我決定嘗試從地上爬起來翻箱倒櫃，因為再不吃飯我就要餓死了。

肉體凡胎，怎麼能與遊戲數據相比？

我必須振作起來。我不要當野人。

……

我失敗了。我好柔弱。

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對這個愚蠢的世界充滿憤怒。

這根本不對！就算我餓得兩眼發昏，也最多往後昏倒一兩次，就能摔到腦子、順利起身覓食。而不是現在這樣，絞盡腦汁，使盡渾身解數，也沒從這塊仿佛塗滿了520膠水的破地闆上挪動哪怕一下。

或許人生就是如此。

事與願違才是生命的常态。但我不希望它是個穩态。

死手，給我動啊！

現在的我就像童話故事裡的白雪公主，躺在水晶棺裡裝死，等待一位美麗的王子見色起意、一口把我吻醒。又或者我是個被惡龍綁架的仙女，等待一位勇者找到我的蹤迹，打倒惡龍、救我于水火。

我不喜歡那樣的走向。

畢竟最與之不同的就是：我大睜着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試圖在暗無天日的墳墓裡尋找一絲能被看見的線索。

我很獨立自主，既沒有昏死得一聲不吭，也沒有找個角落哭哭啼啼——主要是暫時沒有解鎖這些功能。

【試驗體003号激活中……】

【激活成功。】

【你在一片漆黑中蘇醒。四周甯靜得過分，沒有縫隙與燈光，無法确認細節。你睜開眼睛，卻和閉上沒有區别。空蕩的頭腦，饑餓的身體，同時向你傳遞了一個信息——你必須要離開這裡了。】

我緩緩打出了一個問号，并飛快接受了現實。随後，我試探性地支撐起身體，側了一下，試圖從高處翻下來——邊緣冰冷，壓在身下的床單質地滑膩，大約是一張很沒活人味的手術台。

我對此毫無感覺，畢竟我都是試驗體003号了。

【你開始摸黑尋找電燈開關。】

【是否順利找到開關？】

……這還能選？

我看了一眼身前這塊散發着藍色幽光的電子屏幕，惡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是】上。四周一片漆黑，無事發生。仿佛這個選項隻是為了提醒我：除了一帆風順以外，我還可以出師未捷身先死。

死遊戲。

電燈開關還要我親自找親自按。

我将視線從電子屏幕上移開，不遠處一塊牆上的小方格正閃耀着白色的光，頂上四個大字十分惹眼——電燈開關。

好遊戲，原來你還是有點用的。

我小心翼翼地挪過去，生怕在這個鬼地方踩到不該踩的東西，軟乎乎的、沒什麼溫度的，比如人的部分肢體，某些打碎的培養皿、裡面可能裝了正在生長中的器官。

身為試驗體003号，我明白此地邪惡之深——會做人體實驗，主人絕對是個不知死活的狗東西！搞出什麼天怨人怒的破事都不稀奇！

我順利按下開關，天花闆的白熾燈閃了閃，在我“千萬要活下去啊”的心聲中，它爽快地落下一串電火花、艱難地亮了起來。我長舒一口氣，抛棄心中強燈所難的愧疚，再次将目光投向遊戲指引電子屏幕——

沒有任何意外的話，我正處于新手指引劇情中，我大概率不能在這個鬼地方得到真正有效的信息，但能給自己起一個充滿江湖智慧的名字、用以震懾愚蠢宵小，并且順利逃出生天，自己認領自己，成為一個有名字的RPG玩家！

【電燈亮起。它的脆弱令你感到一陣擔憂，往好處想，這說明你所處的房間已經廢棄許久了，往壞處想，你在這裡找到食物的概率極低。你饑腸辘辘，兩眼昏花，胃部傳來的痛苦占據你的心神，你已無心探究此地隐藏的秘密。】

誰說的？别搞。

壞系統，不要替我做決定啊！

【但如果對這裡隐藏的信息置之不理，将來或許會因此遭遇無法預估的危險。你從痛苦的腹腔中搶回理智，強打精神，開始翻動陳舊的儲物櫃，查看其中的文件。】

【默認開啟探索模式，是否關閉？】

探索模式是什麼？我心想。

【探索模式能夠幫助玩家以最快的速度獲取環境信息，指引玩家關注有效線索。默認開啟。】

那就犯不着關了。我從善如流地接受遊戲系統的推銷，在心裡默默誇它是好系統，非常貼心、是全世界最好的遊戲系統。

雖然在它的系統劇情中，我大概會變成一個能夠無視生理需要左右開弓的超現實神人，主打的就是一個魔幻。

但沒有關系，動腦子找線索的其實不是我，這份力量并不屬于我——

何況，RPG主控，玄幻、抽象一點怎麼了？不魔幻怎麼拯救世界！

隻要我心裡清楚，我還是個人，這樣就夠了。

【線索一鍵檢索中……】

【檢索完畢。】

我鎮定自若地将目光投向整個房間，雙眼被一大段一大段的解說文字狠狠刺傷。

【難吃的碎面包——吃一口可能會死。但在餓到極點的情況下，不吃可能會死得更快。】

【保存良好的迎春花——花語是永恒的愛與希望。不知何人留存在此的花朵，以特殊手段保存，芳香依舊。】

【XXX計劃：

003号是截止目前最XX的試驗體。

XX健康，狀态XX，XX合格，魔力XX，可以考慮在XXXX放開管控，施展強殺XX魔法。XXXX後将自動激活該試驗體。

記錄人：XX

——時過境遷，部分信息已不可見。】

我挑選了一點最重要的信息塞進隻有“好餓”的腦子裡，無視了類似油漆還有多久過期、牆壁粉刷脫落時間大約是幾天後的詞條解釋。

【你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得知了自己的身份——試驗體003号。你難以了解實驗人員創造你的目的，更加無法判斷對方本人是善是惡。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們賦予了你一定對抗風險的能力，讓你有機會走出實驗室、探索外面的世界。】

【你打開實驗室的大門，光裸的腳踩進濕潤的泥土，秋天的第一縷風迎面向你吹來，這時的你隻穿了一身樸素的白袍，感到有一點冷，下意識把衣服裹緊了。】

【這裡的秘密應當埋葬，你不希望有人得知你的來曆與身份，更不可能以試驗體003号的身份與之相識。你不知道往後會不會有人造訪此處，但你清楚地知道，你不會再回到這片荒涼的死地。】

【現在，試驗體003号，為自己起一個新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