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杭州城,百花樓。
正是四月好時節。
街邊的柳樹早已抽出了新芽,柔軟的枝條兒随着風翩然起舞,綠意盎然。
暖融融的陽光之下,滿是勃勃的生機。
春日的微風徐徐,溫柔拂過這座開滿鮮花的小樓,舒服得直讓人泛起陣陣困意來。
此時的花滿樓與往日并無不同,依然是在庭園與鮮花作伴,時不時的修枝澆花。
他是個愛花惜花之人。
這小樓裡的錦繡鮮花,一株株一簇簇,皆是由他親手栽種而成。
不論是澆水除草還是修剪枝葉,從來都未曾假于他人之手,用心至極。
他對待這些花兒實在是比那春日的暖風還要溫柔。
但這樣一個溫柔文雅的謙謙公子,他卻是一個目盲之人。
花滿樓自小便已目盲。
他的一雙眼睛自很久很久之前,早就已是再也看不見任何人,任何物了。
可他的臉上卻從來總是帶着清淺又安甯的笑意。
是恬然自如,亦是知足長安。
江湖上的喧嚣争鬥大多都被隔絕在百花樓之外。
小樓裡總是甯靜又安逸。
“呼——”
一道绯色身影淩空閃過。
空中風聲簌簌。
花滿樓澆花的手頓了一頓,旋即傾身側耳細細聆聽。
來者的輕功顯然很是高明。
且,還是他十分熟悉的輕功步法。
雲步飛渡,實在像極了一隻輕靈起舞的雀兒。
小雀兒有如輕踏着春風,亦有如浮掠于雲霞之中,隻一倏忽間竟已自遠處飄飄然掠近了小樓。
花滿樓擡頭“望”去。
他想,他知道這隻小雀兒是誰了。
未待他張口留住來人,又聽那雀兒飛身躍上了百花樓的屋脊。
卻是半分停留都不曾有,足尖輕輕借力一點,立時再次輕巧靈動地迎着春風飄飄然遠去了。
花滿樓:“…………”
花七公子無語凝噎了好半晌。
他默默歎息了一聲。
不知道這隻飛得歡快的小雀兒,今日又得迷路多久才能飛回到百花樓裡來。
“花滿樓……”
又是一道身影極速飛掠而來。
花滿樓耳朵微微一動,俨然是與方才相似的輕功步法,但又顯然與方才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說方才是如雲霧般随風飄逝,翩跹輕盈,那麼此時的來客迅疾飛躍而至的步伐,更像是在空中迎風自在翺翔。
更别提還有某人那标志性的大紅披風,在空中肆意翻飛揚起的獵獵風聲。
“陸小鳳。”
放下手上澆花的水壺,花滿樓無可奈何搖了搖頭,他的唇角含着一抹清淺笑意,轉身擡眸“看”向了來人的方向:
“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真正從大門走進來一次?”
來人正是花滿樓的至交好友,那位向來不走尋常路的陸小鳳。
小鳳凰縱身一躍落在了百花樓二樓勾闌之上。
他揚眉笑着,一手意氣風發叉着腰,一手潇灑自如地往後撩了下披風,那張豐采俊逸的臉上端的是一副風流又不羁的姿态:
“走門的陸小鳳,那就不是陸小鳳了!”
陸小鳳說完又是縱身輕輕一躍。
眨眼間就飛落在了滿園鮮花之中,也飛落在了花滿樓跟前。
然而他卻尚且不待站穩便立時旋踵轉身邁了兩步,随即在太湖随形石桌旁的秀墩上坐了下去,姿态随意地擡手支着下颌打量起了庭園周遭。
陸小鳳也是在此時才倏然發現。
這座從來都是鮮花滿樓的百花樓,不知什麼時候起,繞着庭園幾道山牆邊栽種了二十來株果子樹,品類甚是繁多。
看上去應當是剛栽下不久,約莫大多都還隻是七八尺高的小樹。
他識得的不多,不過也就是堪堪認出了杏梨桃李與楊梅,另外還有兩株小枇杷。
“這才倆月不見,你這江南的百花樓,是想改名成百果樓了嗎?”
陸小鳳實在是很愛笑。
不論是遇上值得高興的事情,還是碰上難纏棘手的麻煩,他也常常都是笑着的。
然而如若要論起他值得高興的事情。
恰逢此時回到百花樓得已與至交好友相聚,于他而言那可謂算得上是最最第一值得的了。
此時的陸小鳳笑得眉宇彎彎,開口說話時手上不自覺地撫了撫他那兩撇心愛的胡子。
同時也是兩撇修理得比眉毛更齊整,更漂亮的胡子。
花滿樓整了整衣袍坐下,聞言唇角微微勾起了清淺的幅度,顯然現下陸小鳳口中提到的果子樹,讓他心情甚是愉悅。
他的手生得骨節修長,此刻輕輕提起紫砂茶壺傾倒而出,為陸小鳳斟一盞茶遞了過去,這才說道:“園中這許多果子樹,皆是上個月晚晚搬來百花樓住時,特意吩咐花平去尋了果農來種下的。”
當時他家小妹的原話是怎麼說的來着?
她說,這麼大一片園子,不種地真是可惜了啊。
陸小鳳伸手接過茶盞,聽到這話不自覺頓了頓,神色似是有些意外,他眉頭一挑問道:“那隻小兔子現今都跟你住百花樓裡了?”
聞聽此言,花滿樓那浮于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些許。
他微微颌首,莞爾笑道:“她來陪我,我很開心。”
十三年前的大年夜。
花家一家團聚通宵守歲之時,在桃花堡門口撿到了一個昏迷的小姑娘。
小姑娘隻有三歲。
花家父母一連生了七個臭小子,這下終于如願以償得了個香香軟軟的小閨女。
小閨女那一張小臉蛋兒長得是精緻又可愛,惹得花家一家老小的心都化成了水。
自小到大,全家上下都對這小姑娘寵溺得很,特别是花父花母,含在嘴裡還怕化了,捧在手裡又怕摔了。
那一整個溺愛孩子的架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