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撫琴瑟,纖手清且閑。
這是蘇夢枕第一次見到雷純。
見到這個他名義上的未婚妻。
不枉雷損刻意為蘇夢枕量身打造的一番安排。
端坐窗邊撫琴而歌的那位佳人,低吟淺唱,娴靜美好,美好得像是一個夢。
雷純很美,清麗脫俗,秀美絕倫。
但蘇夢枕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卻半分都沒留意到她那張美麗的臉。
他首先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睛。
那同樣是一雙美人的美目。
盈盈秋水,脈脈含情。
卻又不是真的含情。
那雙眼睛裡盈滿的,是柔情。
那份柔情裡充盈的,是雜質。
精明,算計,利欲,權勢。
這位年芳及笄之歲的雷小姐,年紀太小閱曆太少,還沒能學會如何遮掩住自己眼中隐藏的勃勃野心,也還不懂得如何更完美僞裝自己的虛幻情意。
看着這樣虛假的一雙眼,蘇夢枕不自覺走了神。
他忽然想起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那是一雙總是笑眯眯的眼睛。
清澈明亮,靈動狡黠。
他曾看過那雙眼睛裡滿目清夢壓星河。
也曾見過那雙眼睛裡一抹霜降照人寒。
但無一例外的是。
那雙眼睛裡不論是泛映着星河,還是飄落着霜雪,從來都是幹淨的,純粹的。
蘇夢枕回過神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仍然是那雙充盈着太多雜質的眼睛。
他忽然覺得胃裡抽起一陣陣痙攣,甚至帶着些難以言喻的惡心感。
他忍了忍,将這股反胃感給強行壓了下去。
蘇夢枕張了張口,他想要敷衍一句“天色已晚”,來将此番邀約做個草草了事。
但他還沒能開口說出來,就被打斷了。
他倏而轉頭看向了窗外。
——夜空中蓦地綻開了一朵绯色花火。
——這是兔子迷路的信号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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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晚晚今日是帶着小胖鳥這個導航出的風雨樓。
但它不知為何忽然不見了。
她在第N次繞了圈迷了路之後,結果還是隻能鐵骨铮铮的發出了蘇小刀給的信号彈。
就在她百無聊賴的等着風雨樓來人時,夜市裡跑馬賣解的鑼鼓動靜引起了她的注意。
于是她才走過來看了一眼。
卻沒想到,就是這一眼。
讓她再也沒能冷靜去思考其它的事。
此時此刻,她隻感覺到了無邊的憤怒。
她忽然想起了前些天被救回風雨樓的小乞兒。
她的面前,有四個人,或躺或趴,渾身髒污。
其中一個四肢全無,被裝填在了約莫三尺高的瓷甕中。
還有一個沒了雙臂,一個沒了雙腿,但相同的是,這兩個人全都沒了舌頭,成了實際意義上的豁口截舌,張開嘴巴時隻能發出“厄厄厄”的聲音。
最後剩下的那個,或許已經不能稱其為人。
這個不像人的人,讓花晚晚不由得想起了《子不語》中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唱歌犬”故事。
眼前這個不像人的人,應當也是與那隻唱歌犬一般。
——被另行塗抹上了特殊藥物緻使人皮腐爛脫落,然後再将燒成灰的猴毛用藥敷蓋其上,内服外敷藥物平複瘡疤後,最後長出猴毛猴尾變成了當下這樣一隻唱歌猴。
不,或許他并不能開口唱歌。
他的舌頭,亦是同樣被割掉了一半。
這四個人,全都是被人強行施加外在傷害,以人為方式制造成了當下這般異于常人的模樣。
采捕生人,折割其體,牟取利益,是為采生折割。
到底是何等喪盡天良的人,才能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
花晚晚的殺意已然開始沸騰。
但此時的她還有理智。
她還記得蘇小刀說過,這件事的攤子鋪得很大,不是簡單一兩個跑馬賣解班子就能犯下的案子,後頭至少還跟着很長的一串尾巴。
楊無邪最近一直在追查這件事。
花晚晚知道,當下她決不能在此打草驚蛇。
所以她隻能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殺意。
但夜兔天生就是活在戰場上的野獸。
夜兔天性中那嗜殺的血液在翻湧。
她不願受其支配。
更不願變成隻知殺戮的怪獸。
她沒有别的辦法,隻能死死咬着牙忍耐着,用盡全力壓抑着夜兔的戰鬥本能。
她的舌尖已經咬出了血。
有人察覺到了她的殺意,并且似乎是想要攔住她的樣子。
他的輪椅,阻擋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