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對不能就這麼輕易的回去。
這麼多年,他一直陪着父親守在這裡,就是為了證明自己。
思緒又回到了那個十年前的夜晚。
在營州待了兩年之後,他首次和父親一同回到家中。彼時正值年關,那時候他母親身體康健,長姐也正待嫁閨中。
除夕之夜,家中一片安甯祥和。
在營州的日子艱苦,兩年裡,他很少吃到自己愛吃的飯菜。盡管那已是營州為數不多的好東西了。
一大家子圍坐在飯桌上,母親和長姐不停的為他夾菜,直到他的小碗堆積如山。
可命運的安排來得那樣快。
一個小厮突然來報,說來了一個道人,賴在門口死活不肯走。
想來隻是哪裡雲遊來的,今日除夕夜,上門來讨個好彩頭,沾點喜氣。
于是母親遣了嬷嬷,讓她去給那所謂道人一些打發錢,叫他快些離去,莫要一直糾纏,擾了家中的好日子。
本以為如此,或許就相安無事了。
誰知那嬷嬷回來後,如同失了魂一般,說話如同被附了身。
聲音也宛如惡鬼般凄厲。
“斯兒命舛,刑克六親,家宅弗安!遠此子,勿令居家中!”說完,就七竅流血,倒地昏死。
吓得周圍的奴仆們驚慌失措。
那可怖的模樣,至今都還會浮現在他腦海中,恐懼感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消逝。
父母親安慰他,不過是那道人的妖法,且那嬷嬷醒後并無異常,不必過多放在心上。
他自然也是這樣想的,他從不信這妖鬼邪說。
可這件事卻在府中傳開了,下人對他唯恐避之不及。
母親下令,若是誰再亂嚼舌根将此事傳出府去,就打斷誰的腿,風言風語才就此止住。
隻是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看索命的無常一般。
他不過才稚童而已,感受到了别人異樣的目光,便開始自我懷疑。
我真的,是不詳之人嗎?
從那以後,他便鮮少出門,專心在房中溫書習字。
可随後的兩個月裡,那惡言像是靈驗了一般,家中禍事不斷。
母親失足落水,卧床不起,落下了痨病。長姐無故被退了婚約,名聲掃地,終日以淚洗面。還有側夫人也無端暴斃,獨留庶妹妹一個人。
府中一片凝重,仿佛失去了生氣。
他知道妹妹失去親娘,心中痛苦,想去看望她。也隐隐有些自責與害怕,怕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走到庶妹房前時,隻聽到她在哭喊,“就是二哥哥!都怪二哥哥,是他害死了我姨娘!”
旁邊似有長姐安慰她,“傻阿真莫要胡說!琅奴平日裡疼你,若是叫他聽去了該有多難過。”
話畢,房中再無人說話。餘下隻有幼妹的哭泣與嗚咽聲。
心中崩着的一根弦就此斷掉了。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
他瘋了一般的跑出府去,想找到一個人,能告訴他答案,告訴他,他什麼都沒有做,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
一路跑到位于山上的慈元寺,直到筋疲力盡。
他找到惠禅主持。把這一切都告諸于他。
惠禅聽後隻是笑眯眯的摸了摸哭泣的發抖的小男孩的頭。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順應天至,福澤必至。”
多餘的話,不肯再說。
小小的男孩就這麼呆愣的站在原地。
何為順應天至?他尚且年幼,實在是參不透這話中的機緣。
後來的他,不顧家中親人的挽留,執意要常住營州。
十年前,邊疆多動亂,雖是危險,但更能讓他成長。他跟着父親有樣學樣,除此以外,更是暑不辍翰,寒猶呵筆。許多人都稱贊他,韬钤滿腹,錦繡盈懷。
其實他并非想變得多麼厲害,隻是在和自己較勁,他想證明自己,并非不祥之人。
不辭辛勞的處理府中大小事務,關心黎民百姓,為父親排憂解難。這裡沒有人知道他曾被說是邪物。大家認可他,敬重他,愛戴他,盡管他年紀尚小。
一開始他隻是想有一番成績給别人看,他想用自己的努力給他人帶來福澤也改變自己的命運。
可是現在,或許他也無法判斷,自己遲遲不肯回京,到底是舍不得離開這生活多年的地方,還是不敢走了。
……
臨行的前一晚,蕭滿華做了一個噩夢。
夢裡她滿身是血,手腳都被鐵鍊死死的拴住。整個人深陷泥潭之中,不停的下沉,動彈不得。
從小到大,光怪陸離的噩夢她做過不少,但這個夢是如此的真實,讓她半夜驚醒,不停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