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透過雕花楹窗的縫隙,灑下些許銀光。
窗前立着一柄青銅蓮紋燭台,一朵火焰在其間猝然炸開,發出哔剝的響聲。
江婳閉着眼趴在柔軟的丁香彈絲錦被上,一頭烏發濕漉漉地披在身後。洗完澡後,身上每一寸肌膚都散發着熱氣,有種說不出的舒爽。
屋内燭影晃動,點點光暈在她的嬌靥上浮動,将雪白的頸暈成了櫻桃般的蜜色。
她兩手托着腮,烏黑的睫毛整整齊齊地貼在卧蠶上,一雙雪足未着襪履,在空中晃來晃去,一副十足的小女兒情态。
秦淮月坐在榻邊,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笑道:“殿下,明日就要入宮了。早些歇息吧。”
江婳翻了個身,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向她,眼神認真:
“阿月,你實話告訴我,今天救你的那個人,是不是晏公子?”
秦淮月低頭:“殿下猜到了?”
江婳苦笑,“除了晏四公子,你在北雍,還能有什麼故人?”
秦淮月笑了笑:“殿下比奴婢想象的要聰明呢。”
說起金陵晏家,那可是南邺出了名的簪纓世族。
晏家這一輩有兩位老爺,一位受封骠騎将軍,一位任尚書左丞,為天子寵臣,可謂榮極一時。
秦淮月入宮前,曾是晏家的家奴。雖擔着一個奴婢的身份,吃穿用度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來,卻也差不了多少,全因她與晏家二房的公子晏澄洲一同長大。
秦淮月是晏澄洲乳母秦氏的養女,兩人年紀差了四歲。秦淮月尚在襁褓裡的時候,晏澄洲就喜歡圍着她轉,妹妹長妹妹短,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拿給她,成日同她膩在一處。
青梅竹馬,日久生情。
等二人年齡到了,秦淮月自然而然地成了晏澄洲的通房。整個晏府,沒有人不誇她命好。
秦淮月雖隻是個通房,但同晏澄洲一起長大,兩人情分不比尋常。隻要晏澄洲的心還在她身上,将來誕下個一兒半女,有了子嗣撐腰,應是一生無虞。
可壞就壞在,五年前,晏澄洲随伯父晏守川出征北雍,在荊州兵敗,被當時北雍的将領,也是北雍的大司馬大将軍賀衍生擒,兩人被俘北上。
南邺曆來奉行重文輕武的政策,武将少之又少,晏守川是當時唯一能夠領軍與北雍鐵騎正面對抗的将領,素有江東骐駿的美名,如今卻落到了北雍的手裡,成了賀衍的階下囚。
晏守川被俘後,讓一向對其恨之入骨的北雍人摩拳擦掌,恨不得嚼其肉,削其骨,抽其筋,以洩積攢多年的心頭之恨。
北雍人用盡了各種手段,終于使這二人雙雙折了傲骨,彎了脊梁,向北雍俯首稱臣。
兩人投降的消息傳回南邺,惹得先皇大怒,下旨誅晏守川九族。
榮極一時的金陵晏家,就此隕落。
晏府男丁皆人頭落地,就連年紀最小的小公子晏安也沒能幸免;女眷則被送入宮中,沒入奴籍。
秦淮月就是這樣進了掖庭,一開始在浣衣局當值,後又輾轉到了江婳身邊。
五年間,她身為罪臣之婦,将人間種種颠沛心酸之事都嘗了個遍。若不是江婳庇護,秦淮月隻怕早就消弭在了那座冰冷的掖庭宮中。
所以,秦淮月由衷地感謝江婳。
嬌生慣養的小公主,明明有着何不食肉糜的底氣,卻懷着一顆悲憫之心,試圖用她稚嫩的羽翼為她遮風擋雨。
思及此,秦淮月的眼中氤氲出些許水汽。
她此刻莫名地難過,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晏澄洲。
江婳咬了咬唇,歉疚地道,“阿月,對不起啊,我又把你惹哭了。”
秦淮月笑笑,“不怪殿下。”
江婳收回視線,半晌,又徐徐轉過頭來,遲疑道:“阿月,你很想晏公子吧?”
秦淮月沒有否認,歎息道:“是啊。”
江婳哦了一聲,眸子眨了眨,脆生生地笑了起來:“阿月,你是不是很喜歡晏公子呀?他也一樣喜歡你嗎?”
秦淮月耳梢騰起一股熱意,臉上紅霞蔓延。
江婳彎起唇角,将秦淮月的表情盡收眼底。
在她的印象中,秦淮月從來不是個喜形于色的人,她總是噙着淡淡的笑,很少生氣,也很少流露出脆弱的情态。
這還是江婳頭一次見到,她為男子紅了雙頰的模樣。
兩情相悅,真好呀。
江婳歪着腦袋,呆呆愣愣的,“阿月,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啊?”
“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喜歡過誰呢……”
“啊不對,我喜歡父皇,喜歡母後,喜歡哥哥,也喜歡你。”
江婳一拍腦袋,連忙改口。
秦淮月咯咯地笑:“殿下,喜歡一個男子,跟喜歡你的父皇母後是不一樣的。”
“啊,這樣啊……”江婳不禁鬧了個大紅臉,兩手捂着臉,嘟囔道:“又丢人了。”
“殿下還小,不懂這些也正常。”秦淮月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