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着眉宇,慢慢攥緊了擱在膝蓋上的手,目光陰沉地盯着江婳。
聞熙坐在他的身側,一雙眸子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賀太後坐在上方,将幾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她目光在江婳和晏澄洲身上來回逡巡,清了清嗓子道,“皇帝,哀家方才說的,可記住了?”
聞熙起身,向太後躬身行禮,“兒臣都記住了。”
賀太後扶額,神色淡淡:“哀家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靖遠候,你陪同皇上一道,送皇後回鳳儀宮。”
晏澄洲颔首:“是。”
賀太後眸色微動。
一個南邺公主,一個南邺降臣,偏偏在金華殿上撞上了,仇人見面,難免眼紅。
晏澄洲和南邺皇室的仇,要怎麼解決,賀太後管不着。晏澄洲統領宮中禦林軍,兼掌刑獄,手段陰狠毒辣,素來有暴戾之名。她隻希望這尊殺神别在這殿上鬧開了,平白擾了她的清淨。
聞熙走到江婳跟前,朝她伸出手,“皇後,走吧。”
江婳臉色蒼白,勉強擠出一個笑,将手遞給他。
殿外,秦淮月偕着幾個宮人,靜靜地在丹墀前等候。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殿門便開了。
聞熙着一身明黃銀線繡密龍紋龍袍,一手扶着江婳,緩步向殿外走來。
江婳的唇繃得緊緊的,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晏澄洲走在她的身後,目光一路緊随着她,臉色陰沉得像要滴出墨來。
江婳咬着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就好像被野獸盯上了,仿佛下一秒,晏澄洲就會狠狠撲上來,将她撕得粉碎。
看到守在殿外的秦淮月,她懸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來。
聞熙扶着江婳走下玉階,秦淮月和幾個宮人俯身行禮:“奴婢見過陛下。”
江婳如釋重負般,扯住秦淮月的衣袖,回頭對聞熙道:“陛下,臣妾還是自己回去吧……您日理萬機,想必一定有很多政務要處理,臣妾身為皇後,應當體恤陛下,這點小事,就不勞煩陛下了。”
聞熙冷笑了一聲。
日理萬機?他哪裡日理萬機了?
這小皇後還真是蠢,都入宮幾日了,還看不出來,他們聞氏的龍椅,早就分了一半給賀家了。
賀家手握兵權,又接連出了幾代皇後,子孫世代皆在朝中任職,權勢可謂一手遮天。
他身後的晏澄洲,不過是南邺的降臣,卻憑着賀家的青睐,爬上了靖遠侯的位子。
當年提拔他的大司馬大将軍,正是賀太後的親侄賀衍。聞熙登基來,處處受這兩人的掣肘。
近些年,賀衍的身子每況愈下,索性将手下大部分勢力都轉移給了晏澄洲。讓他接掌南北禦林軍,整個北雍皇宮都被他一手把持。
看着江婳害怕的樣子,聞熙頓時玩心大起,挑眉道:“怎麼?皇後難不成是在怕靖遠侯?”
晏澄洲冷冷地盯着二人。
江婳拼命咬着唇,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臣妾沒有……臣妾,臣妾是不想給陛下添麻煩……”
這個皇帝,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已經竭力不引起晏澄洲的注意了,他還偏要把她往風口浪尖推。
聽到“晏侯爺”幾個字,秦淮月猛地擡頭,看向江婳身後面色陰沉的男人。
她的瞳孔一縮。
為何晏澄洲也在這裡?
靖遠侯?
秦淮月不由得攥緊了拳,指甲嵌進皮肉,一陣鑽心的痛。
晏澄洲的眼皮輕輕顫了顫,垂下眼簾。
聞熙眸光暗下來,仔細打量着秦淮月。
面前這個宮女倒是生得極好,烏眉細長,杏眼水潤,一張小臉清麗絕塵,絲毫不比他的皇後遜色。
他咂了咂唇,正準備上手摸一摸這小宮女如凝脂般光滑的臉蛋,下一刻,一道淩然的殺意就落在了他的後頸。
聞熙猝然回頭,晏澄洲站在他的身後,目光陰郁地斜睨着他。
他的手上卻空無一物。
聞熙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手臂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甚至感受到了冰冷的鋒刃,正在他的頸間逡巡,仿佛在挑哪一處下手最為快捷。
聞熙看向同樣被晏澄洲吓得瑟瑟發抖的江婳,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不禁有些後悔。
剛才就不應該推着這小皇後去觸晏澄洲的黴頭。
江婳哆哆嗦嗦地開口:“陛、陛下,我們回去吧……”
聞熙咬牙,“晏侯爺,皇後大病初愈,需要将養。朕先送皇後回去了。”
晏澄洲颔首,目光卻緊緊粘在秦淮月身上。
江婳一把抓過聞熙的手,兩個人逃也似地朝鳳儀宮跑去。
聞熙被她抓着,跑得暈頭轉向,忍不住吼道:“你跑什麼?”
他們貴為帝後,居然攜手在宮中奪命狂奔,讓底下的宮人瞧見,成何體統?
……
春陽明媚,萬裡無雲。
晏澄洲負手立在廊下,身形因背光而顯得模糊不清。
婆娑的光線灑下來,将他的影子斜斜晾在青花磚鋪就的甬道上,孤絕而又伶仃。
“晏筠。”
秦淮月開口。
晏澄洲緩緩轉過身來。
他身姿颀長,同五年前相比又長高了不少,眼中暗流湧動,宛如深淵幽潭,帶着一種山雨欲來卻無風的平靜感。
秦淮月直視着他的眸,平聲道:
“那日,在驿館外截殺公主的人,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