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你看看我們琬琬!”
盧氏一進正院,便哭喪着臉,一把握住盧夫人的手,“我就琬姐兒一個女兒,要是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叫我怎麼活呐!”
盧夫人忙将她拉到一旁的繡墩上坐下,又親自給她倒了杯茶,問道:“琬姐兒出什麼事了,叫你這樣心急?”
盧氏接了茶,扯着袖子揩眼淚,“今日,琬姐兒去城南尋筠哥兒,遠遠地見着筠哥兒落了水,琬姐兒急得不行,當即就跳下河要去撈她表哥!雖說是琬姐兒一番好意,兩個孩子也都無礙。但我這心裡,哎呀,就跟車轱辘似的,一上一下!”
“阿姊,你說說,這丫頭怎麼就這麼傻呢!也不想想她娘、想想她姨母,就顧着她表哥去了!”
盧夫人聽了,心裡也是一驚,道:“快叫琬琬進來,讓我好好瞧瞧!”
屏風外,顔琬嘴唇不住地哆嗦,聲音帶着一絲哽咽:“姨母恕罪,侄女儀容不整,恐怕有礙觀瞻,侄女就站在外面恭聽好了。”
盧夫人起身,舉步繞過屏風,見顔琬一身水藍色菱裙濕了大半,劉海服帖地粘在額間,正披着一件褙子,站在院外瑟瑟發抖。
盧夫人歎了口氣,将顔琬拉了進來,對守在門口的丫鬟道:“去把公子叫來,就說我有話問他。”
丫鬟應了聲是,便去綠玉小築中請晏澄洲。
未過多時,晏澄洲披着鶴氅,進了盧夫人的院子,卻見盧夫人站在月洞門外,眉宇間寫滿憂色,似是在等他。
晏澄洲愣道:“娘,你怎麼出來了?為何不進屋等?”
盧夫人猶豫了半晌,開口道:“筠哥兒,我且問你,今日你醉酒落水,是不是你表妹把你救起來的?”
晏澄洲聽了這話,心裡頓時雪亮了幾分,不覺好氣又好笑:“娘,該不會姨母和表妹在您面前哭訴了幾句,您就真信了吧?”
盧夫人搖了搖頭:“我就是不信,才叫你過來,讓你同你姨母把話說清楚。”
晏澄洲抿唇:“這有什麼好說的。我都說了,是月兒下水撈的我!”
盧夫人卻道:“你還是進去,解釋一下為好。”
說是顔琬救的晏澄洲,盧夫人自然不相信,可要說是秦淮月,盧夫人就更不信了。
這也不能怪她,秦淮月自小便不識水性,見了水就怕。到了十來歲,還不會洑水。
有一回,晏澄洲院裡的幾個丫鬟存心捉弄她,故意把她推進了院中的荷塘。那荷塘其實也不深,水剛剛能漫過她的腰,秦淮月卻吓得不行,被撈上來後,還病了大半個月,夜裡口齒不清地說着胡話。惹得晏澄洲大怒,告到盧夫人那裡,把那幾個推秦淮月入水的丫鬟通通發賣了。
今日,晏澄洲卻說是秦淮月下水救的他,盧夫人當然不信。
晏澄洲大馬金刀地走進屋内,顔琬見他進來,面上浮起一抹霞色,微微垂下了頭,羞赧地喚道:“表兄。”
晏澄洲嘴角噙着笑意,一雙星眸中滿含戲谑:“我今日醉酒落水,表妹竟奮不顧身地救我,不過,我怎麼不知道呢?”
盧氏眉開眼笑:“筠哥兒,你當時定是嗆了水,昏過去了,所以才不曉得。”
晏澄洲睨了她一眼,忽然舉步向顔琬逼近,将臉湊了過去。
顔琬呼吸紊亂,臉一下子燒了個透紅,腳下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晏澄洲靠得極近,挺翹的鼻尖幾乎要觸到她的臉頰。
盧夫人驚得起身,“筠哥兒,你這是做什麼?”
晏澄洲朗聲笑道:“表妹怎麼這般狼狽?”
顔琬強行支起笑容,“我、我儀容不整,讓表哥見笑了。”
晏澄洲臉上笑意更濃,啧啧了兩聲,雙手負在身後,懶聲道:“表妹,做戲也要做全套。你以為,拿幾瓢水往身上澆上一澆,就能冒領了這救人的功勞,把我娘騙過去了?”
他扯了扯顔琬的袖子,“要澆,就要澆個透心涼才好,那才叫亂了儀容。像表妹這樣,衣裳隻濕了一半的,那可算不上什麼儀容不整。”
盧夫人一聽,果然,乍一看,顔琬渾身都濕透了。仔細瞧卻發現她裙子的下擺仍是幹的,一雙繡鞋雖然沾了些水漬,整個鞋面上大部分也還是幹的。
顔琬本就心虛,聽了這話,眼圈一下子紅了,一粒豆大的淚珠凝在眼睫上,随着她的動作輕輕顫動,搖搖欲墜。
盧氏急了,想要反駁晏澄洲,舌頭卻跟打了結似的,好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晏澄洲看着兩人的惶急之态,漸漸冷了面容。他五官本就生得淩厲,難得沉下臉來,目光薄如刀刃,讓人如墜冰窟。
“看來之前是我說得不夠明白,我娘說得對,有些話,今日我必須得說清楚了。”
“我本無意于表妹,姨母和表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強求。我娘看你們二人孤兒寡母,不忍心看你們落難,好心收留你們,你們卻得寸進尺,居然還想冒領這救命之恩,好來要挾我。今日此事,就這麼揭過去了,但你們以後莫要再出現在我眼前,也不要再找人盯着我。若有下次,别怪我不顧親戚情分。”
說罷,晏澄洲便拂袖出門而去。
顔琬腳下一軟,當即癱坐在地上。
盧氏氣得跳腳,“阿姊,筠哥兒怎麼這樣跟我們說話……”
盧夫人淡淡道:“你們什麼時候找人盯着筠哥兒了?”
盧氏渾身一顫,勉強笑道:“沒有的事兒!定是筠哥兒瞎猜的。孩子年紀小,總不免草木皆兵……”
盧夫人盯着她的眼睛,緩緩道:“筠哥兒雖然年輕,但一向都是個有主見的,喜歡誰不喜歡誰,都是由他自己說了算。他要是不喜歡琬姐兒,我這個做娘的,也不能強逼了他去。”
“你放心,我是琬姐兒的親姨母,琬姐兒沒了父親,她的親事,我定會放在心上。你們啊,就莫要把主意打到筠哥兒身上了。”
入夜,晏守仁回了盧夫人院中,在桌前的杌子上坐下。
想到今日晏澄洲的事,他不由得一陣心堵,眉毛擰成個川字,久久不得舒展。
盧夫人上前,替他輕輕揉起了太陽穴,“老爺可還是在為筠哥兒的事憂心?”
晏守仁長舒了一口氣,歎道:“那小子小時候身體不好,你我又疏于管教,如今釀成個盜跖性氣,誰的話也不聽。本還指望他成家後能收一收心,可如今,城中沒有哪家願意将姑娘許配給他。他又沒個兄弟幫扶,等我們百年之後,他總要獨自撐起門戶,一想到這兒,我就怎麼也放心不下。”
盧夫人道:“不是還有月兒嗎?筠哥兒雖然頑劣,但月兒的話倒也聽得進去。那孩子一向是個懂規矩的……”
晏守仁不耐煩地打斷她:“我倒是沒看出那孩子哪裡懂事,筠哥兒今日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