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密語
玉山的桃林落英缤紛,毛球拽着塗山璟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棵最茂盛的桃樹後。孩童踮起腳尖,神秘兮兮地招手示意他俯身。
"我告訴你個秘密。"毛球壓低聲音,湖藍色的眼睛裡閃着狡黠的光。
塗山璟失笑,配合地彎下腰:"什麼秘密這麼神秘?"
粉白的花瓣落在毛球雪白的發間,他故作老成地清了清嗓子:"你知道當年被塗山篌打入海中,是怎麼活下來的嗎?"小臉上寫滿"快問我"的得意。
塗山璟瞳孔微縮。那段記憶始終模糊不清,隻記得在冰冷的海水中浮沉,醒來時已在離戎昶的船上。他緩緩搖頭,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當然是我陪着主上找到你的!"毛球驕傲地挺起胸膛,"那時的你在海裡飄着,跟塊破木闆似的。"他誇張地比劃着,"一群海怪正商量着怎麼分吃你,主上拖着剛解完蠱的身子..."
"解蠱?"塗山璟猛地抓住毛球的手腕。
"哎呀你弄疼我了!"毛球甩開他的手,揉了揉發紅的手腕,"反正主上渾身是血還驅趕鲛人趕走海怪,一路護送你到安全海域。要不是他施法指引,離戎昶那個狗鼻子哪能找到你?"說着氣鼓鼓地戳了戳塗山璟的胸口,"你以為自己命大?哼!"
塗山璟如遭雷擊,踉跄着後退半步,後背抵上粗糙的樹幹。落花沾滿肩頭也渾然不覺。那些年他以為是命運眷顧,原來盡是另一個人的暗中成全。
毛球突然闆起臉,學着大人模樣警告:"既然主上要回來了,你别再霸占小夭了。"說完轉身就跑。
孩童的身影消失在紛飛的花雨中,徒留塗山璟呆立原地。他緩緩攤開手掌,看着掌心交錯的紋路,忽然低笑起來。笑聲越來越響,驚起滿樹飛花。
原來這些年所謂的相守,不過是相柳精心安排的退場。他塗山璟自以為的深情陪伴,在相柳的犧牲面前,簡直像個荒唐的笑話。
桃花瓣落進他笑得發紅的眼眶,化作一滴溫熱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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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時,小夭頻頻回首。毛球跟在她身邊,小聲道:"西王母娘娘其實..."話說一半又咽了回去,隻是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塞給小夭,"給你的。"
錦囊裡裝着一枚溫潤的玉佩,正是當年小夭初到玉山時,西王母賜給她的那枚。玉佩背面多了一道新刻的符文——是保胎安神的秘法。
小夭将玉佩緊緊攥在掌心,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遠處傳來小夭的呼喚聲,塗山璟猛地回神。他看見妻子站在瑤池邊,晨光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她隆起的腹部已經很明顯,一隻手不自覺地護在那裡,另一隻手正向自己招手。
塗山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相柳的用意——那個驕傲的九頭妖,用最決絕的方式退場,卻又在暗中為他們鋪平道路。就像毛球說的,不止是那次海難,還有玉山的種種際遇,恐怕都...
"璟?"小夭疑惑地走近,"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塗山璟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沒什麼,隻是...想起一些往事。"他伸手拂去落在小夭發間的花瓣,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小夭敏銳地察覺到塗山璟的異常,但此刻她滿心都是即将到來的幽都之行。她握住塗山璟的手,發現他的掌心冰涼:"我們該出發了。秋荻說,必須在月晦之日趕到幽都山。"
塗山璟點點頭,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遠處的蟠桃樹。毛球正躲在樹後,沖他做了個鬼臉。那個看似天真的孩童,剛剛向他揭示了一個足以颠覆他所有認知的真相。
"走吧。"塗山璟深吸一口氣,牽起小夭的手。無論真相多麼殘酷,他都已經做出了選擇。就像相柳選擇了成全,他選擇了守護。
或許,有些離别,隻是相守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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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雲海盡頭,蟠桃樹下的毛球突然安靜下來。孩童模樣的他仰起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西王母。
"都告訴他了?"西王母的聲音很輕。
毛球點點頭,湖藍色的大眼睛裡閃爍着與外表不符的成熟:"這樣,等主上回來時,那隻狐狸就不會礙事了。"
西王母摸了摸孩童的白發,沒有言語。她的目光穿透雲海,仿佛看到了幽都山上即将上演的那場生死相搏。萬年光陰在她眼中流轉,最終化作一聲歎息。
"走吧。"西王母轉身向瑤池走去,白色的衣袂在風中輕輕擺動。
毛球蹦蹦跳跳地跟上,孩童的天真模樣重新回到臉上。但在無人看見的角落,他的指尖輕輕劃過腰間——那是相柳留給他的茶盞。
玉山的桃花依舊紛飛,而遠方的幽都山上,烏雲正在聚集。命運的齒輪,正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悄然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