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侯夫人打從那天起,就再也不和丈夫說話了。
她認定了都是丈夫不靠譜,才給兒子用了這藥——他還信誓旦旦地和她說,這假死藥管用十天呢,最後怎麼的?是個七天便會醒來的藥丸呀。
連這樣要緊的細節都沒有查實,她的兒子,就是被這狗東西害死的!
而這個認知在數日後又被刷新了一次。
——朝廷派人刷了告示,說前些日子那張瘋傳的藥方不可信,請官民百姓們不要因好奇而一擲千金地去配藥。花了錢倒是小事,那藥效猛烈,很有可能把人吃沒了,大家可千萬不要作死啊!
百姓們議論紛紛,說這藥若真能給人吃死了,又活轉不來,那長陵侯府的小侯爺是怎麼在棺材裡醒來的呢?
便有心思缜密的,說:“朝廷的布告也不曾說一定會死呀。”
“那也有可能會死啊。”
“莫非還有别的藥,一同吃了或許可以不死?”
大夥兒是很能想象的,是呀,既然世上有能讓人假死七日又還陽的藥,怎麼就不能有與之同服便可保命的藥呢?
可長陵侯夫人很清楚,當初他告訴她,藥隻有一顆,再沒有什麼能消弭藥性的東西。
他要賭一場新的從龍之功,如今賭輸了,他失去了一次機會,她卻失去了此生唯一的骨肉。
恨意像蟲子,蠶食她的骨肉。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忍不住去想——她的丈夫讓玿兒吃下那顆藥丸,到底是無心之過,還是……
還是早有打算了呢?
他們結缡二十載,初時是情深意重的,直至玿兒走前,他也不曾納過别的女人回家。
早年間她也問過,她隻有一個兒子,要不要給他納個妾,再生養幾個呢?
他拒絕了,她就很歡喜。
可是,到玿兒逐漸長大,她就再不問這個了。她以為他對她專情了三年,五年,接下來難道不該是三十年、五十年?
但那是沒有保準的,她沒想過那是沒有保準的。
他在外頭會不會有女人呢?會不會有兒女呢?他會不會早就看他們母子不順眼了呢?
蘇夫人竭力說服自己:不會的,他就是再如何,也不至于将嫡出的長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先前的想法,是她自己不經的揣測。
可是,這想法來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她銳聲喚來奴婢為她點香,那是謝氏娘家送來的,說是用來熏夏衣很好,熏過的衣物自會變得觸體清涼,還不易生蟲。
但在長陵侯夫人用起來,這香用來熏衣固然是好,可直接放在香爐裡熏,就更好。
袅袅騰起的煙氣仿佛有青玉的顔色和質地,吸入口鼻依依生涼。
唯有這東西,能讓她的心短暫地從沸騰的油鍋中解脫,那會兒,她就能想一想,該怎麼才能讓長陵侯付出代價。
她想讓他死。
他要是死了,那兩個狐狸精還沒有身孕,豈不是任她左右?長陵侯府也必須得認個嗣子來了,再不能拖延!
乘着如今謝氏管家時間不長,還沒來得及養出自己的人,等老頭子一死,她就還能将侯府攥回自己手中——和謝氏怎麼說呢?就說她要撫養嗣子辛苦,家中種種瑣事不好再勞動她吧。
謝氏那樣癡癡愛着她的玿兒,不會違逆她的。
長陵侯府的産業裡,倒也有藥鋪子。通常來說,無論是長陵侯還是夫人,想慢慢攢點兒藥,不知不覺地把對方做掉,都不困難。
但素婉接掌了管家的權力之後,就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上輩子的謝玉容是怎麼無聲無息死掉的,她可沒忘。這蛇蠍心腸的老兩口,誰知道他們能幹出什麼事呢?
她把幾個藥鋪的掌櫃對換了一番。
長陵侯夫人管家是可以的,管鋪子是很不行的,養出來的掌櫃們,沒有一個不做小賬的。這樣的人往往是精明,精明的人又往往很小心。
若是讓他們還留在自己的鋪子裡,想查出他們的錯處就很難,但若是把他們統統換個位置,再告訴他們,少夫人準備将幾家藥鋪子并在一起經營啦,今年年底瞧瞧大家做得如何,誰最能賺錢,誰做這大掌櫃的。
對了對了,既然幾家鋪子在不同的地方,有些地方賺錢容易,有些地方賺錢難,這麼比顯然不公平。唉,那麼隻好委屈大家辛苦一下,挑一下前任掌櫃的錯處,挑出來錯兒也算你賺的錢,還按錯誤的情形翻倍算錢!
幾位掌櫃初時還有友誼,他們要同進共退,都不動手。
但第一個月結束,素婉便留了其中兩個下來,宣布将其中一個的成果,劃到另一個的頭上了。
原因她不說,可她不說,受害者就不會腦補了嗎?
隻一天間,掌櫃們的攻守同盟便分崩離析,大夥兒都開始下力氣挖前任當初的黑賬了:你不挖旁人,如何能讓旁人不挖你?既然旁人要挖你,那還不如你先下手為強地挖起來!
如是,五位掌櫃人人都不幹淨,人人都心虛,可是誰都不曉得現下大家是怎麼個排名。
那便是大家都有機會。
這還不得下勁兒做事嗎?若是得了少夫人青眼,到了年終歲末,還不是她說誰最好,誰就最好?
恰逢此時,朝廷那邊動彈了。
禦醫院裡,幾個領用藥材但沒有交回藥丸的禦醫被治了罪——其實大夥兒都曉得呀,你拿了藥材出來,能不能制成藥膏藥丸,能制出多少,這實在沒個定準。尤其是研究前人沒有用過的方子,那說不準是耗了許多藥材,終究還是不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