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副樣子?”謝玉行問。
素婉朝着長陵侯夫人的背影使了個眼色,悄聲道:“那位的娘家有個沒了初婚妻的侄子,想着你呢。”
謝玉行愕然之後,便垂了眉眼,歎道:“也是個好去處。”
“什麼好去處!”素婉道,“好好的人怎麼就沒了,這人家裡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也說不準隻是那婦人命苦呢。”謝玉行道,“我自有我的命數在,至少……保國公府是屹立不倒的。”
素婉便說不出什麼了。
她瞧出來了,前世裡,謝玉行與她的夫婿季禦醫,或許關系也不壞,但顯然也沒好到讓她再活一世,也要冒險追随不離不棄的地步。
也是啊,以謝玉行的美貌,拖延許久不曾許人,最終隻能嫁了一個禦醫,還跟着他千裡迢迢去吃苦,更是失去了心愛的女兒——那樣的人生,她怎會甘願再來一遍?
縱是她今生已然用一張藥方将宿世的仇敵送去了淨州吃土,可禦醫這份差事,做的便是服侍人的活兒。躲過了一次危機,或許還會有下一次,總之隻要還吃這口官家飯,仕途上有怎樣的冤屈也都隻能生受着。
那位季禦醫,躲過了一場陷害,便能躲過下一場,再下一場嗎?
謝玉行隻是不想再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了,她也沒有錯兒啊。
的确,那位保國公府的公子不是什麼樣樣齊全的良配,但對謝家而言,已然是很好了呀。
謝家父母還指望皇帝選美人,看中自家的五娘呢!可謝玉行是重生了的,這條路沒法子走,她必是心知肚明。
——老皇帝看着健旺,可不多時就要開始生病了,他講究養生,一旦發現自己的身子骨不強壯了,那麼慢說選新妃嫔,便是宮中原有的那些個人兒,也再不得寵幸了。
他死前倒是也選了一波人,去做什麼呢?去為他守陵,更糟糕的還要去殉葬。
前世,謝玉行便是在這消息将傳出來的時候,病急亂投醫,随便嫁給了季禦醫。
現下若是能嫁去保國公府,縱沒有夫婦和睦舉案齊眉,至少一世平安無憂了罷。
思及此處,素婉心下方稍稍意平,隻是再去看謝玉行的面容,才覺她也并無笑意。
她便不說什麼了,拖了謝玉行的手,快走兩步,跟上前頭的兩位夫人。
那兩位還在輕聲說着些場面話呢,長陵侯夫人約莫是剛誇了謝玉容理家的本事,謝夫人便滿臉愧色道:“如我們這樣的人家,教不好女孩兒别的,隻是體面本分與經營家業上不能輸了人。夫人不嫌棄小女儀态粗鄙,已然是她三生有幸了,哪裡還當得起您這樣過譽!那都是她的本分啊。”
長陵侯夫人道:“本分固然是本分,能做好本分的,也就當得一句‘賢婦’啦。再有,非但六娘是好的,我瞧着貴府的五娘,姿容行止與心性品格也不輸什麼名門閨秀,府上的千金,實在是教養得很好呀。便連太後殿下也久聞令愛淑名——說來今兒個我請您入宮,倒說不準是借了她的東風呢。”
謝夫人臉上像是起了火,眼睛也亮起來:太後聽說過五娘的美名?五娘不過是個小官之女,便是容色不在人下,可也不至于叫太後都聽說!
太後平日見的那些個貴婦嬌女,都不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該交往的,自然不會是從别人家傳出去的消息。
那麼,阿行的名字,可不是隻能從長陵侯夫人這裡告訴給太後知曉嗎?
什麼借了阿行的東風,分明是她們母女,借了長陵侯府的東風啊。
連帶看着謝玉容也更親近了些:多半是她在侯府,服侍夫人十分得力,因此夫人才認定了謝氏女好!待再見到阿行的容光,才會想托她一把——若不是早知曉謝家女兒好,便是阿行再好看,那也不至于能推薦她去面見太後呀。
阿容嫁得好!嫁得真好!
這麼說來,一旦見過了太後,她的阿行,身份就要貴重許多。萬一太後她老人家閑着無趣,想讓阿行入宮陪伴她,那可就太好了!
因此到得太後宮外,趁着長陵侯夫人與宮中人答對,她連忙回身看了兩個女兒,對謝玉行道:“你可要像個樣子!”
無人知曉謝玉行在想什麼,可她到底是乖巧極了地答應下來。
謝夫人又喜滋滋轉過頭去了。
隻是進了殿,她便硬咬了自己口内的肉一口,把那心底下泛起來的喜意給壓下去,免得叫老太後瞧了顯得不莊重。
便是從未入過宮,可到底她也是書香門第裡教出來的女兒,規矩是有的。
太後也沒有十分挑揀,反倒笑道:“怪道我家淑卿說你謝氏好教養,見了這做母親的,便知女孩兒們都是好樣子啊。”
謝夫人幸福得快要昏過去了,答話時眼中都含着熱淚。
她這輩子都沒想過能被太後誇獎啊——她前半段兒人生中,就指望丈夫仕途得意,給她掙一個诰命來,逢年過節能進宮,混在一大群夫人中遙遙向皇後拜賀,便是她這一生了不得的成績;後半段眼瞧着丈夫是指望不上了,那麼便期待美麗的女兒能夠争氣,去給皇帝、太子或者什麼親王做一個得寵的妃妾,隻要能給她賞一點兒内造的宮花糕點之流,她也能在姑嫂妯娌間做一個腰杆最硬的婦人了!
如今,如今居然能被太後誇一句行止端淑!
除非現下便給她一個一品诰命,否則這世上任是什麼東西都不配和這句話換!
她就是現下死了,墓志上也要提一句——孺人生前婦德極好!太後親口誇過!
長陵侯府,好人家啊!
太後也很是享受她這樣的激動,這怎麼不是百官家人對她的愛戴呢?
因此益發慈和,自然與謝夫人相談甚歡,隻是她到底有目的的,談着談着便瞧向了謝夫人身後的謝玉行。
因溫聲道:“這便是你家的五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