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侯夫人匆匆回保國公府去了,行迹幾近狼狽逃竄。
素婉親自送她出了門,便叫她院中的下人守好門戶,這些日子盡可能地别去侯爺跟前礙眼。
這話倒是不需要她囑咐了:大多數人不曉得夫人緣何突然發起病來,隻道是遭了人咒害又或是被精怪所傷,便少不得往這些日子裡府中傳揚的鬼故事上想。
還去侯爺跟前礙眼?她們都巴不得讨個隐身符來,别叫侯爺瞧到才好哩。
要說長陵侯這也算是弄巧成拙的,他本以為夫人用了被動過手腳的鹽和藥,是一定會死的,為了不沾染嫌疑,今日一大早便帶人出門散心去了。
京中那些原本與他來往甚頻的高門貴人,如今不知怎麼的,都疏遠了他,他打聽到人家嫌他府中“不淨”,卻又不知曉究竟是如何不淨,便認定了多半是那老妖婆折騰出的流言:定是說甚麼她兒子死得冤,他負心薄幸,對不起他們母子,所以兒子的冤魂也舍不下她這做母親的,要常常回來瞧瞧之類的。
多麼可厭!女人就是這樣的東西,永遠自私,永遠不知所謂,便是她們的父親,以三從四德貞烈之德教引她們,她們仍是愚蠢而瘋狂的。
若是那個女人,死了兒子後肯主動替他納妾,為他打理好後宅,他自然還會将她作為妻子看待。
可她為了讓旁人譴責他,為了讓他回到她衰朽的身邊,竟然在外散布謠言,敗壞侯府的名聲!
她的兒子若泉下有知,該叫這老妖婆閉嘴才無愧蘇家列祖列宗!
長陵侯雖約不到和他地位相仿的友伴一同出門,然則家裡的下人他總是能支使動的,再派人去花樓上點幾個美人兒相伴,那也玩得很是快活。
春江水暖,花氣暧暧,再吃兩盅酒,聽佳人抱了琵琶唱一曲,這才是他一個侯爺該過的日子呀。
至于那朱氏此刻在侯府裡如何痛苦掙紮,怎樣絕望斷氣,那有他什麼幹系?
他見其生而不忍觀其死,已經是個君子了!
長陵侯出門時還有些不安,但酒喝多了也便開心起來,又見天上雁陣掠過,一時興發,着下人取了弓箭來,竟打得一隻雁。
這是個好兆頭!他想,待他回了府,賢惠的兒婦想必已經給老厭物收殓好了,他隻消哭一場,再遣散了如今這幾個已然不很得他心的姬妾以示懷念——家裡的種種煩心事,便幾乎能盡了了。
所以是“幾乎”,那自然是因為,朱氏死後,她的兒媳尚在府中。
那也是個麻煩的女人:他自然是要續娶的,也定是要娶一位年少溫婉的夫人。那麼續娶來的夫人,與這晚一輩的兒婦之間或許會難以相處。
得想個法子,把這兒婦弄出去。退給謝家麼,或許也成,到底謝家出了一位皇子側妃,已然今非昔比,和他們交好沒有壞處。但頂好還是送她出家,讓她去葉苔院裡,清清靜靜全一個守節的賢名。
這樣,蘇家和謝家都體面。
單是想想美好的未來,今日就是快樂的一天。
但這份快樂,在他醉醺醺晃悠着回家時被擊碎了。
那個急匆匆迎向他的小厮向他禀報,他的發妻沒死,不僅沒死,還跑路回國公府了!
長陵侯差點兒從馬背上掉下來。
這老妖婆怎的如此難殺!
他的頭皮都麻了,若是保國公府要為這個老婦與他作對……不,不會的。
如今的保國公與她不過是兄妹罷了!
若是保國公願意為朱氏出頭,便要得罪同朝為官的他。他的爵位雖然低些,可到底也是侯爺啊,是朱氏的丈夫,朱氏若要與他作對,娘家還護着她,那可就太不體面了!
保國公為了自家不賢德的阿妹為難妹婿!這樣的醜聞若是傳出去,他公府裡下一代的小娘子們,還能嫁什麼好人家?
誰家敢和這種家風不正的高門做兒女親?
長陵侯定了定神,他立刻命人去熬解酒湯,又燒起香湯來,他要沐浴,然後去保國公府登門賠罪。
把那個老妖婆帶回來,關起來,直到她咽氣,都不準她再見什麼人了!
至于她身邊的那些人,尤其是那個溫媽媽,為她通風報信,做她爪牙,實在可恨,合該攆到莊子上去做一輩子苦工!
長陵侯一邊安排着,一邊問那小厮夫人出門時的情形。然則那小厮是不能進二門伺侯的,他隻遠遠瞧見夫人在幾個婢子簇擁下上了車,至于夫人出門前的情形,他如何能知曉?
夫人院子裡剩下的人,可都叫少夫人連勸說帶吆喝地關起來了!
可是長陵侯還是聽到了什麼,他說:“幾個婢子?沒有那溫婆子?”
小厮道:“那是沒有的,溫媽媽身體肥胖,一眼便能瞧出來,的确不在那幾個伺侯的人裡。”
長陵侯便一怔,道:“叫溫婆子過來。”
溫婆子此刻的情形很是不好。
她這麼些年裡,不是第一次被夫人“留下”,但的确是第一回被“丢下”。
能是什麼因由呢,還能是什麼因由呢,一定是她熬的那碗藥,夫人不再信任她了!
或許夫人隻是一時氣惱,待到消了氣,還會遣人回來尋她,要她跟回去服侍。
她這麼勸着自己:現下還不必十分氣餒!夫人是知曉她的好的,不會當真丢開她!
可是她還是不能想象,夫人竟真的會懷疑她。
她們不是一起的麼?她還幫夫人出主意,要掙脫長陵侯,要讓夫人在這府邸裡,做最最尊貴的老夫人的。
夫人怎麼能不信她?
少夫人倒是抽空勸了她幾句,道什麼母親隻是驚魂未定,待她安了神便自然曉得媽媽的好處——可這些話也無法撫平溫媽媽心裡那一陣陣的酸澀。
她可是甯可為了夫人去死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