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保國公的一位兒婦,有一張圓滿的銀盆臉,瞧着便貴氣,說話做事倒是妥帖,溫聲道:“阿妹敢是來請姑母回去的麼?可姑母現下與母親一道,入宮去面見太後殿下了,也不知她幾時能回來——阿妹若是領了姑丈的命來請她,倒是先回去罷,免得姑母沒回去,家中的事兒也沒了人操持。”
這是已然去告狀了?保國公府,倒是個好娘家。
素婉歎了一口氣:“阿嫂,我不是奉了父親的命來請母親的,我是來報喪的呀。”
那位保國公府的少夫人就吃了一驚:“報喪?”
“父親今日吃酒歸來,原是好好的,不知怎麼的就過去了。”素婉道,“我不過是個兒婦,這樣的事情,我是主持不動的,思來想去,隻好辛苦母親了!”
對方的臉上神色,一時難以描摹,喜怒哀樂都說不上,然而錯愕是有的。
驚疑也是有的。
“長陵侯當真老去了?”她問,“怎如此突然?!”
“這如何能做得假?我便再不孝,也不能紅口白牙咒自家的尊長呐。”素婉道,“往朝中報喪的人也盡去了,我們縱然敢說胡話,可也不能欺君呀。”
保國公府的少夫人“啊”了一聲。
她本是個伶牙俐齒的,若非如此,她的婆母也不會指派她來應付長陵侯府可能上門要人的事兒。
她想過長陵侯府來的人,或許會哀求,或許會威脅,或許還有什麼瞧着正大光明的理由來請長陵侯夫人回去。
可是誰能想到,侯府的少夫人自己來了,丢出來的第一個消息就是——侯爺死了。
侯爺要是死了,那她夫家的這位姑母,匆匆入宮是告誰的狀呀!
她定了定神,和聲道:“人有生老病死,原也是天命在此的,阿妹還是節哀罷。我家姑母的身子也不大好,操持喪事的事,多半還要阿妹費心。”
“可是母親不在府中,咱們就沒有主心骨啊。”素婉很為難地說。
“如今有什麼法子呢?姑母在宮中,咱們總不能遣人入宮去請她,那也太沒有規矩啦!阿妹還是先回去罷,待她回來,我自與她禀報,請她回府主持,可好?”
素婉答應下來。
她回了侯府,便讓溫媽媽禁足不出了,接下來親自打點種種喪事安排,也算将長陵侯的身後事操持了起來。
可是,長陵侯夫人作為外命婦入宮,按說多不過幾個時辰,便該回去了,到時候聽了保國公府少夫人傳的話,便是不急匆匆自己回來,也該差個人回來看看罷?
偏生等到第二日清早,連素婉問族中“借”來幫忙的兩位男親都到了,長陵侯夫人還是不見蹤影。
派人去問,保國公府也隻說,太後留了長陵侯夫人在宮中,沒有放她出來。
素婉初時還當太後不知道長陵侯已死的消息,才将自己的侄女留在身邊保護。
可是當天下午,皇帝都派來内官吊喪啦!
素婉向他塞了銀錢,指望從他口中打聽出長陵侯夫人怎麼不肯回來。
那内官卻看看她,搖搖頭:“少夫人,咱們不在太後殿下身邊伺候,自然不知府上夫人在後宮中做什麼——可是隻有一點,太後殿下心疼侄女兒有什麼錯兒呢?府上要知恩啊!”
這話……
這好像不是什麼好話啊。
素婉連忙道:“多謝内官提點,然則母親不在家中,父親也已然過身了,我們這侯府裡的喪事,辦起來難呐。”
内官瞟了瞟那些個在長陵侯棺前長跪着扯着嗓子哭的姬妾,問道:“她們中就沒有一個帶了侯府血脈的?”
素婉搖頭。
長陵侯連個招呼都沒打一聲就死了,留下這麼大的家業給人繼承,縱不說襲爵,單是莊子鋪子,也夠人富裕無憂好幾代啦!
這種時候,那些服侍過長陵侯的女人們,誰不希望自己揣着個遺腹子呢?真要是有一個,那便是侯府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呀。
就算沒有……沒有,也難說有人願意假裝有,從現下往後數八個月或者九個月,打外頭弄來個大胖小子,也就是了!
素婉昨兒個籌劃喪禮之外,還特意請了醫士來給她們把脈。
醫士直搖頭!
他說目下來看,姨娘和姑娘們的身子都還是幹淨的,若是少夫人不放心,他再過兩個月,再來瞧瞧,就定能把準了。
可内官聽說了就哧地一笑,笑了又捂住口,擺出一副嚴肅神情:“不是咱家胡說八道,少夫人呐,謝家不好麼?這侯府都沒了根脈,您年紀輕輕的,難道還守個幾十年,熬白了自己的頭發——圖什麼呢?”
素婉眨眨眼,試探道:“可是侯府總得有人承繼啊。我既然嫁了進來,也該為夫君撫育嗣子——不是嗎?”
“是是是,道理那自然是這個道理,可少夫人啊,承繼侯府的人,身上流了一滴您的血沒有?咱家見過許多事,倚老賣老勸您一句,您的阿姐是大皇子的側妃,正得寵着呢!若不是有這個機緣,您在這府上待一輩子,也算是比回去好,可現下,謝家的前程未可限量,您何必一把抱住個破陶罐兒連玉瓶子也換不轉呢?”
見素婉滿面單純,那内官又補了一句,聲音壓得低低的:“就是守節,回去守也勝過在此處守!”
素婉心頭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