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素婉有多想管蘇家的産業——倒也沒那麼想。
蘇家的攤子太大了,她若要管起來,又不好那麼信任先時蘇大爺的人,自然會十分勞神。
更況說不定哪一天,這身體還要還給蘇惠娘本人呢,她這麼費力,最後也不過為他人做嫁,那又有什麼必要去費這力氣?
但蘇大爺不知道這一切!
他真心以為自己的妹妹,自打死了男人,便多了一些狂妄,非但不肯讓出楊家的産業,還對娘家的财産野心勃勃。
按理說這樣的女人該多惹人讨厭,但——他心裡卻還有一些與“讨厭”不大一緻的情緒。
他竟然會覺得有點兒驕傲。
這是他的妹妹,和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她若是個本分馴順的女人,便如她先前那二十多年一般,他自然也會覺得自家有個好女孩兒。
可當她不本分了,也不馴順了,對原本該屬于男人的商場躍躍欲試,且還試得不錯,蘇大爺就有些不安,又有些興奮了。
他甚至需要思考一會兒,将利弊得失在心中過一遍,才回答:“你若是真能管好楊家的産業,我便答應你。”
素婉卻是愣了。
她委實沒想到蘇大爺會這樣說:若他想也不想便答應下來,那便是随口應付,反而更為合理。
可他若是經過深思熟慮才答應讓她試試,豈不是意味着,他對這個建議,是有那麼幾分認可的?
他不是想要她的田莊和鋪面嗎?他怎麼會願意讓她掌握自家的财産呢?
蘇大爺卻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了,他笑眯眯道:“你怎麼這般模樣?難道連自己哥哥的話,也不敢信了?”
素婉人還沒想通,話倒是能先說起來:“怎麼會不信哥哥的話?不過是覺得……覺得哥哥這樣信任我,我……有些慌。”
蘇大爺呵呵地笑了兩聲:“你慌什麼?你是我蘇适的妹妹,那自然和外頭的蠢材不一樣。你自幼就聰慧,運氣也好,若是個男兒身,你我兄弟兩個一處操持家業,豈不是更好?如今既然妹婿已經沒了,你若是能将他家業牢牢捏在手裡,咱們兩個合力在一處做事情,還怕賺不來更多的錢财麼?”
這也許是漂亮話,說給她聽聽罷了。
然而便是用來哄人的言語,底下必也有說話人一貫想事情的思路。
素婉聽了他這一番話,便是恍然大悟。
蘇大爺當然會答應她的建議呀,若是拉她一起來做買賣,比買走她的鋪子自己經營更有利,他何必非得掏出一大筆本錢,套在她的鋪子和田莊裡呢?
或許惠娘在别人眼中,都是個“女人”,但蘇大爺是不一樣的。
他們是親兄妹,在蘇大爺看來,這個妹妹除了用來嫁人,給他多添一門姻親之外,更是他的血親。
而“血親”這個身份,是不分男女的。
她若是有能耐,他們一起做些買賣,對他又沒有壞處!
人說上陣親兄弟,打虎父子兵——惠娘固然不是子弟,但女人若是能上陣,能打虎,和男人又有什麼分别?
做個買賣而已,又不是要她去沖鋒打仗,也不是要她去搬運貨品!她隻是比男人少些力氣,但她比一般的男人聰慧,又和他血脈相連,天然便是最好的盟友。
蘇大爺此刻甚至顯得慈眉善目起來,他還和素婉談起日後若是賺了錢該如何分賬呢。
越談,便越是認真。
商人對錢财發自内心的愛,足以抹去他們對“她隻是個女人”的所有歧視。
素婉并不為此受寵若驚。
這是她應得的。
蘇大爺這樣容易接受“她是個好商人”的事實,或許與他們二人是嫡親兄妹的事實相關。但他肯和她聯手做買賣,必定不是想扶助弱小的妹妹。
那麼,他們便該各取所需。
過了十多天,素婉啟程回象州城的時候,已然有了好幾身做得很是體面的男子衣衫。
她是得到蘇家承認的“三爺”了,自然更有底氣風光。
可象州城裡那些不幸與她同業的人,看到“蘇三爺”招搖過市,就不大歡喜。
這人怎麼跟個蒼蠅似的,趕都趕不走呢?那蘇家人也是奇怪,自家又不是沒有産業,怎麼這麼有心力打理别人家的錢财啊。
便有人猜測:“那蘇大爺不是沒有兒子嗎?說不定是想着,楊家還有兩個肚裡有貨,萬一兩個都是男孩兒呢——接一個過去,他不就有後了?”
“接什麼接,楊家就是有一百個兒子,也沒有哪個是從蘇氏肚皮裡爬出來的,和那省城的蘇大爺,更是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他若是願意要楊家的兒子,那上誰家抱一個不也差不離麼?”
“不對啊,便是蘇大爺沒有兒子,這蘇三爺難道也不能生?瞧着還年少着呢——又不守在自己婆娘身邊,也不肯在此地娶個外室納個妾的,真真可厭!”
“哼,若是蘇家也斷了後,才有意思呢,我隻看他們那偌大家業,卻要給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