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們的話,她竟也有幾分慨歎:這幾個女子,她都知曉!
有人家中沒有土地,一家人衣食無着,逼她與幾個光棍漢“相好”來換取食物;有人夫婿懦弱,任妻子被公婆責打也一點兒不敢為她伸張;有人家裡人丁興旺,上下十幾口人隻将她一個當奴仆使喚……
無一例外,皆是日子過得極苦的女人。
她們若是不逃,隻怕也活不了幾年了。
若說她用法力将她們留下,壓着她們孝敬公婆伺候丈夫撫養兒女——那自然很“女德”。
但用無辜者的生命換自己的積分,素婉覺得不好。
尤其是這數年的教學下來,她早就沒法子把她們都當做會說話的畜牲了——她們也是有喜怒哀樂的女人,她們甚至給果兒做了足夠十個小女孩兒穿的花鞋!
那些花鞋就是女人們能給出來的最好的東西。
她憑什麼把這些善良柔弱的人壓着,去給那些兇暴殘酷的人役使?那和親手殺了她們,有什麼兩樣?
再說,她想要積分——也不是沒有辦法,她命還長着呢,以後一定會有辦法。
再有,送她們這一程,于她也是好的:她在龍螢村這數年間,每日裡忙于修煉,倒是沒有機會探查過左近的山野裡究竟有什麼。
送她們這一遭,她也好順便瞧瞧這龍螢村的周圍,究竟有些什麼。
萬一今後用得上呢?
素婉想着,便覺得這件事做得沒有任何問題了。
她送這些婦人逃走時,便注意向下觀看——山川河流曆曆在目,隻是不見龍螢村。
把她們放下後,她又細細查勘了一番,仍是找不到這村落存在的痕迹。
素婉心頭便是一驚。
她聽說過,有些大能,可以将一個人,或是一座屋子,甚或一個村莊,一座山峰隐去,讓其他有修為的人或妖獸,尋不到這一處所在。
龍螢村顯然是真實存在着的,她的肉眼可以看到,她的神識卻無法找到。
那麼,這村子是被人“藏”起來了?
是什麼人做的呢?那人為何要如此呢?
她一時找不到頭緒,便要将自己的神識收回體内。
然而隻在神魂入體、睜開雙眼的一刻,素婉便驚恐地看見,龍螢村的天,裂開了!
那些婦人逃走時尚是清晨,天光晴好,而現下,那碧藍的天空已然出現了一道黑紅色的裂口。
那裂口裡還隐約閃動着雷光。
——若不是這天裂的異象太過駭人,龍螢村的百姓們,一定會就他們寶貴的女人們紛紛逃亡的事情,和素婉掰扯掰扯的。
就算他們沒有勇氣像壯子一樣去她門口撒潑,可吵一架,或是叫她的侄兒難堪,總是可以的。
然而現下他們誰還顧得上幾個逃走的女人?是啊,沒有女人的話,他們的村子遲早是要消失的,可若是這天真裂開了——說不定村子今日就要消失!
這種時候,他們如何還敢得罪素婉?
“七嫂,七嫂,這天怎麼裂開了呢?”匆匆趕來的人們,登時将坐在族長院門外頭假裝也很虛弱的素婉圍住,問個不停。
素婉如何知曉天為什麼會裂開?
她隻能猜測,這一重“天”,便是那位隐匿龍螢村的前輩設下的結界,如今不知什麼緣故,結界出現了破綻,那“天”也就跟着裂了。
此刻衆人問她,她不敢怠慢,便又放出神識去探那一道縫隙。
那縫隙之中,正有裹挾着淡淡腥氣的風送來。那是妖獸身上的味道。
素婉心頭一緊,臉色自也不那麼好了,落在周遭村民們眼中,便更叫他們驚慌。
“七嫂?”
“嬸娘?”
他們想問,卻又不敢問,大約是怕她說出什麼可怕的預言來。
可她還是說了:“龍螢村上原有前輩設的禁制,護佑着咱們不被外頭的妖獸發現——如今這禁制破了。”
村民們登時個個都灰白了臉面。
他們是沒有修為的尋常人,可是生在這個世界上,縱沒有聽說書人講過修士們斬妖除魔的事情,也聽過長輩們說及——那些妖獸是多麼可怕,一張口便能吞下數十人,一口唾沫,又能化作毒死一村人的毒藥……
比朝廷還可怕!
“……他七嬸,你能對付妖獸嗎?”不知何時,族長也趕到此間,第一個開口問素婉。
他是村裡的大長輩,他可以不用在意面子,而和晚輩媳婦兒答話的。
素婉沉吟須臾,她能嗎?憑着這身體現下的修為,遇上妖獸,多半是有一戰之力的。
可她從沒和妖獸作戰過,真要是對抗起來,她也沒有十成把握。
她不說話,那村民們就越發惶恐了。
已然有孩童哭啼起來,又有婦人牽了丈夫的衣袖,悄聲問:“當家的,要不,咱們快逃罷?這龍螢村,住不得了!”
族長卻不死心,問:“那禁制好好的,怎麼就會破呢?”
“龍螢村裡靈氣濃郁,”素婉道,“周遭妖獸,難道不想進來修煉麼?它們攻擊禁制,日子久了,便是什麼銅牆鐵壁,也擋不住啊——唉,我傳你們家中女人功法,若是能合衆人之力,今日必然能戰勝妖獸的。可她們中幾個慣常被人欺負的,如今都逃了,剩餘我們……說不準,說不準。”
“那也得試試啊,是不是,大丫?”有人這樣鼓勵自己家的女兒。
“你瘋了!她七叔太太都不敢去,你讓我大丫去送死?!”立時便被自家婆娘罵了,“大丫不怕,娘和你一起,妖獸要吃也先吃他們沒法術的!”
“大夥兒一起上啊!”大丫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上什麼上,趁着它還沒來,能逃幾個是幾個,莫要激怒了它,反而将咱們一個不饒!”
一時有人為難,有人驚慌,有人啼哭。
而天裂處的腥氣,更濃了。
素婉猛然擡頭,正對上那縫隙處,一隻猩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