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不礙她們分割丢棄那妖獸的肉。
妖獸的肉,在一些修仙的宗門中,是會被拿去煉丹或者烹饪的。
但素婉不會煉丹,也不通庖廚,她将這些惡臭的獸肉分割開來,是為了方便攜帶,好将它們丢到更遠的地方去。
免得妖獸肉身在此腐爛——那龍螢村可就真住不得人了!
這些肉塊尚未爛掉,便已然惡臭撲鼻。
果兒的閉氣之法尚未精熟,因此不多時便要逃出去透透氣。
素婉倒是能悶頭做事,饒是如此,她們也直勞作到天色放亮,才将這巨大的妖獸分切完畢。
素婉要動用神識化風,将這些肉塊丢出去。可她神識剛一升空,便瞧見——這龍螢村,竟然已經空空蕩蕩了。
每一座房舍裡都沒了人,隻有……隻有在村子另一角住着的崔護,匆匆忙忙向她們的住所跑來。
她心神一斂,神識歸位,施了個咒免去臭味擴散,便舉步出門。
“阿護?”素婉招呼他。
“嬸娘!果兒!”崔護面色通紅,“他們逃走了!”
逃走了?
素婉怔住了。
要說百姓們做出這樣的選擇倒也不奇怪——他們沒有法子對抗妖獸,也不敢相信素婉一定能護他們周全,那麼,逃離這個因為靈韻豐沛而可能招來妖獸的所在,不就是他們能為自己的命運做出的、唯一的掙紮嗎?
至于還留在村子裡的素婉,她的生死,便不是這些尋常百姓有心力關系的事情了:譬如人間君王之間争鬥,兩軍厮殺之時,百姓們不也是避開他們快快逃走的嗎?至于軍士的死活,他們才不會管呢,管了,說不得死的就是他們自己了!
然而,他們逃走了,卻連一句話都沒留給她……
素婉很難不介意——他們就像是認定了那妖獸隻會追殺素婉,所以他們隻消遠離素婉,便能永保平安似的!
又或者,他們以為她會不讓他們逃走?呵。
竟連崔護也瞞住了!
她面色不豫,崔護是看在眼裡的,便連忙又開口:“咱們也走罷!”
素婉擡眼:“走到哪裡去?”。
“走到沒有妖獸的地方……”他話出口一半,便又咽了下去,“莫非這世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可以免于妖獸侵襲的嗎?”
素婉沒有回答。
她對這個世界,所知仍然不多。前世修仙學過的東西,今生還能使用,然而外頭的世界是否與前世一般無二,這就很難确定。
外面未必比這裡好,但這裡,她至少占着早已熟悉的好處。
她說:“這裡靈氣充沛,對我們修為增長,很有好處。你……你若是無法修煉,便跟他們一起走罷。路上人多,也好有個照應。”
崔護愣了一愣,倔強道:“我不要和他們一起,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是出了村子,路上還有可能遇上妖獸。”素婉道,“你們若一起,至少還有個照應——那些人家的女眷裡,也有幾個術法修得還能用的。”
崔護皺了眉頭,他如何不知曉,一群人一同逃難,要比他一個人逃走安全得多?
可是他們丢下了他們。
而被丢下的三個人加在一起,可比他們一村人還厲害許多啊。
他抿着嘴一動不動,正在與素婉僵持,卻聽得路上腳步響動。
是個女孩兒,是素婉教過的女孩兒,且還是這龍螢村的女兒們中,學得最好的一個了。
她跑過來時已然氣喘籲籲,臉上汗水淋淋:“叔祖母!叔祖母救命啊!”
果兒卻張開手擋在她和素婉中間,孩童話脆生生、氣咻咻:“不救,不救!你們是壞人,你們丢下我們逃走了!”
“我……我們也不想的,我爹娘都想留下來,是祖父祖母強迫我們——叔祖母!”女孩兒原本打算解釋,可眼瞧着果兒一點兒讓開的意思也沒有,便放棄了和她分說的打算,轉而直接向素婉求救,“叔祖母,我們在外頭遇上妖獸了!已經有好些人受了傷,求您,求您去救救他們罷。”
素婉擡眼看看她:“你們既要逃,路上遇到什麼,那都是你們的命了。”
果兒很是認同,點頭道:“對,我們不救你們!讓你們丢下我們,你們這些壞蛋!”
那女孩急得要落淚,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
“叔祖母也在我們村子過了這許多年!難道就眼睜睜瞧着鄉親們死于妖獸之口嗎?”
“你也在這村裡出生長大,又是這裡的女孩子中,術法學得最好的一人——你為什麼不救他們,反倒獨自逃回來了呢?”
“我?”那女孩兒愕然,“我哪裡能行,我這樣微末的本事……”
“那麼我便一定能行嗎?”素婉反問,“若我也不行,他們不也一樣要死掉的嗎,隻不過多饒我一條命——一條在你們眼裡死了活該的命?”
那女孩兒嘴唇顫抖起來:“叔祖母真的不救我們嗎?”
素婉搖了頭。
她還說:“你現在回去救他們,或是和他們死在一起,還來得及。”
那女孩兒眼睜睜瞧着她抱起果兒,又對憨驢一般梗着脖子的崔護使了個咒法,三人便一起消失在她眼前。
她當即怔住,又到處去喊了一回,見他們果然不見了,才哭着往來路走去。
她也不跑了,也不急了,雖則走的還是那條路,可瞧上去,她并不怎麼想盡快趕到正在被妖獸荼毒的親人身邊。
“嬸娘真不救他們?”被隐匿了身形的崔護小聲問。
素婉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還是要去瞧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