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師叔不在乎,她隻盯着陣中緩緩升起的白骨堆。
那上面躺着一個沉睡的小女孩兒,姣好的一張臉蛋,面色卻慘白,手足胸口俱被釘了法錐。
老婦看清她面容時便疾步上前,手一揮便為女孩拔去一身釘錐,吹一口氣便使她血流停止。
她顫着手将女孩兒抱起來:“孩子,孩子,你醒醒,你……”
素婉心頭一松,她賭對了。
可是瞧見果兒的模樣時,她那口剛剛松下去的氣,卻忽的又騰起來,頂着嗓子眼,生疼生疼的。
她好好養了這麼多年的孩子,親手教她修煉,與她一道遠行的孩子,竟然被人這樣虐待!
再沒本事,也瞧得出那白骨堆,是先時被送來“龍神”身邊的女孩兒們遺骸——至于這奎長老用她們的屍骨積在一處的原因,大抵是為了用處子的陰氣,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種講究,她也是聽過的。
果兒在此處身受重傷——那老狗定然是想将她也獻祭了!
試想那些被家人送來的女孩兒,不過是山野小女,身上半點修為也無,哪裡抵得上果兒這樣資質的小小女修呢?
這惡人豈會放過果兒!
素婉眼睛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口中憤怒嘶喊的是什麼,但大概不會好聽——她連滾帶爬越過癱軟在地的崔鷹揚時,分明看到對方眼中驚訝神色。
他甚至還想拉她的衣角,不讓她上前。
但她掙開了——笑話,連一個身受重傷的男人都掙不開,真當她還是幾世之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嗎。
她就算也受了傷,可想殺掉奎長老的意志,還逼她邁動踉跄腳步。
哪怕跌倒了,她也掙紮着往他的方向爬。
能殺了他最好。
哪怕不能,哪怕隻是撓花他的臉,咬下他一塊肉,也是好的!
奎長老一擡手就能殺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百草潭女修了。
可他顧不上,他驚慌地擡眼看了“師叔”的神色,隻一霎,便也下定了某種危險的決心。
這個瘋掉的百草潭女修不重要。
但“師叔”——很可能正是這小女孩兒爹娘的師父——她足以要了自己的命。
他出手了。
那老婦大抵沒想到他竟敢對自己動手,愣怔之間,奎長老手中的本命法寶已經抵在她胸前。
那是一把長劍,看似平平無奇,然而穿破風和光時,劍刃上卻傳出隐約的龍嘯聲與鬼哭聲。
奎長老用這把劍,連人帶鬼也不知誅滅過幾百上千,委實是與他心意相通的一把靈器,可是劍尖兒到得老婦衣衫前胸,卻再也抵不進去一絲一毫。
她将懷中的孩子交到右手,左手雙指,緊緊捏住了劍刃。
隻一抖,奎長老面上神色,已是慘然。
他的本命靈劍已經寸寸碎裂,落入塵埃。
而此刻素婉剛掙紮着爬起來,她要往前一步,卻忽然察覺到這裡起了風。
是極大的風,仿佛要吹透她的身軀,要吹散她的魂——她再也無法往前邁步,整個人昏昏沉沉跌了下去。
隻在昏死的前一刻,聽到耳邊凄厲嘶叫,仿佛無數女童,聲嘶力竭地嚎哭着。
那大約是慘死在這陣裡的孩子們……她無法分清她們誰是誰,隻覺得那些哭聲仿佛結成了濃重的黑雲,鋪天蓋地而來,竟能将世間萬物盡數吞沒似的。
有那麼多怨恨和不甘……這裡,與其說是聚陰養靈的所在,不如說,是要練出什麼邪修法寶的地方罷。
她迷蒙中依稀想到這一點,那哭聲凝成的陰雲仿佛已經罩住了她的心神,直至她從昏睡中倏然驚醒,耳畔猶自響着那聲音。
隻是那會兒,她也分不清,究竟是那些被陣法吞噬的女孩兒在哭,還是前世的她自己,又或者是這身體的主人——齊蘭章在哭了。
仿佛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有那麼多委屈,生出那許多眼淚,總也流不盡似的。
她楞楞睜睜坐着,一時片刻間,竟不知今夕何年。
好一會兒才定下心來瞧——這地方大抵是個體面人的地方,她是坐在一張床榻上,床榻又安在一間稍有些涼的屋子裡,一應鋪設都簡素卻幹淨,倒像……
像那個半路出現,擋在她和那位奎長老之間的老婦。
或許那老婦與姓奎的惡人間早有龃龉,素婉暗暗想着,便起身下了床要出去瞧瞧,可一推門兒,便見外頭一個梳着雙髻的女僮兒立着,黑白分明一雙眼正瞧着她,還“啊呀”驚叫了一聲。
素婉刹住腳步,她肯定不會是這麼一個小小僮兒救回來的,這僮兒的主人,怕不就是那位老婦?
“多勞照料。”她向那僮兒溫聲謝過。
僮兒慌忙還禮:“您也太過客氣!您救了我們陸師叔家的遺孤,師祖感念得了不得,這樣的恩德是怎麼報也不為過的!若不是您趕到,怕是小師妹已然不在人間了,反倒累得您夫婦皆身負重傷——我們實在是愧疚得很!”
素婉也“啊”了一聲。
她醒來之後的确沒考慮過“夫婦”這麼一檔子事兒。
這麼說,崔鷹揚也還活着,且也被一并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