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奎長老在天之靈知道他的舊日擁趸這麼沒骨氣,大約是連血都要吐出幾口。
——他們完全将他的死丢在了腦後,非但如此,還要向殺了他的人獻媚!
獻媚的行徑還挺豐富的,有時候說錦峰主的好話,仿佛錦峰主才是這葵陽山最關懷弟子們進步的好師尊;有時候不顧入門先後,竟然叫那才進門沒幾日的齊姑娘“師姐”。
更惡劣一些的,甚至還說什麼“若是早知曉錦峰主有這樣手段,誰還和那奎勝沆瀣一氣!”
聽聽,這是什麼話,仿佛與他混在一起,是什麼丢人的事情似的——然而當初若不是他奎勝,這些個歪瓜裂棗,哪有本事能進百歲峰的大陣?
人走茶涼,人死麼,便是燈,也該滅了。
素婉瞧不上這些人的行為,然而姨祖母沒說什麼,她就也跟着,什麼都不說。
修煉的大陣的确是她布的,可是驅動大陣運轉的卻是姨祖母的修為。
她沒有資格攔着她看不慣的人入陣修煉。
隻是她注視着他們,眼瞳微縮時,就被錦峰主的一聲輕嗽提點了。
“怎麼,不願讓他們入你布的陣去修煉?”問這話時,錦峰主沒有看她一眼,隻是平靜地掃視着那些人,看他們是如何湧去大陣入口,對着百歲峰的弟子面露笑容,争先恐後地交上靈石……
素婉也跟着她看過去,是啊,場面很熱鬧。
她說:“多少覺得那個奎長老不值。”
錦峰主就笑了:“如何不值?你是覺得,他費了心力建起那害人的陣法,明明讓這些人都得了好處,可他們卻一點兒不念他的舊情,如今竟反投我們這裡——是麼?”
素婉點點頭。
錦峰主說:“别這麼想,他們隻是見利忘義罷了,這也算不上是什麼罪行。世上本就不是隻有好人才值得拉攏的,這些平庸的人,猥瑣的人,不也一樣是人麼?”
素婉聽到了了不得的詞兒。
她猛然回頭,看着錦峰主。
“拉攏”。
這是一個長輩應該說給晚輩聽的詞語嗎?
可是四目相對,錦峰主平靜如常。
素婉垂下眼,她不問了。
有些事本就不需要問出口,譬如長輩有心留給她的機會,她身在其中,不可能一無所知。
她花五年時間布下大陣,不僅将所學的本事翻來覆去地用熟了,從此銘記在心再難忘記,也使葵陽山旁人門下的弟子熟悉了她,如今她走在百歲峰外,也有人讨好地叫她“師姐”了。
更有一樁要緊之處:錦峰主将這件出頭露面的事兒交給她去做,便已經是一種無聲的支持了。
大家都看在眼裡。
如今錦峰主的歲數也大了,再往後固然還有百年壽數,可總不能還一心撲在百歲峰的事務上。
她也得步前輩們的後塵——人老了,就要去閉門修行,如果修行有成,壽數便還能增加。
據說最老的修士可以活兩千歲呢,但若一個修士一生争強好勝,或許能成為一時無人能敵的英傑,卻也會因争鬥的心境與修行的本意不合,早早折盡壽數的。
錦峰主再年輕一點兒的時候,也曾有過機會,再往前走一步,然後将百歲峰交給自己最看重的徒兒夫婦,功成身退,安然地去修自己的道行。
但他們死後,錦峰主就發了瘋,她不和任何同門往來了,隻是平等地在所有場面不給任何人面子,一副要戰鬥到人生最後一刻的模樣。
而現在,倔強的老太太終歸是有了器重的新徒兒,她也就像是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了。
葵陽山的弟子們就猜,也許她還會為新徒兒争一争下一任門主的位置,也許,她會将現在的百歲峰交出來,也可以安心歸隐。
但無論怎樣,除非這位新徒兒也倒大黴意外失蹤,否則她起碼要做百歲峰的新峰主!
這可是葵陽山裡舉足輕重的位置,無論是誰坐了上去,旁人都隻有仰視的份兒。
若到了那個時候,再想巴結她,可就難了。而現下——她看着還是和大夥兒一般無二的普通弟子,最多是本事大點兒,大家還可以叫她一聲師姐,去尋她讨教些本事,也盡使得。
那還不快快行動?此刻不結善緣,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素婉人還沒當上新峰主,就已經體驗到衆星捧月的待遇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看到别人走得這麼順暢的。
至少在葵陽山不是。
百歲峰布了修煉的大陣,固然是引得許多弟子對他們多了幾分好感,然而也并不是人人都稀罕一個修煉的法陣的。
那些不缺陣法也不缺天材地寶的峰頭,反而更有一争第一峰的心思。
眼瞧着百歲峰大出風頭,他們嘴上說的或許是些好話,心中想的卻未必是好事了。
于是素婉正在春風得意之時,就被人宣戰了。
下戰書的人是映日峰的大弟子林書謙。
這名字聽着像是個翩翩君子,可葵陽山弟子都曉得,此人心狠手黑。
非但對别人手黑,對自己也不留餘地。他向人下戰書時,從來都是生死局。
敗者的命,由勝者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