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已經将她周身上下都打得透濕了,馬蹄在濕草上會不時打滑,有時候她也會摔下來,于是現在已經一身泥水,非常狼狽。
但她的心是昂揚的。
雨,果然下雨了,是這麼大的雨……
小主子就是有神力的!
濃重的黑雲在草原上空滾動,她的身影像是在無邊的白水中掙紮的螞蟻——然而掙紮着掙紮着,到底也接近營地了。
那會兒,在最遙遠的天際線上,烏雲已散。
乳色的晨霧彌漫,而從霧團的後面,晨曦露出明亮溫柔的臉龐。
素婉睜開了眼睛。
她将水盆中的石頭拿出來,小心地擦幹收好,之後便感覺到無法纾解的疲憊。
仿佛每根骨頭都空了,肌肉在皮膚下頭也化作許多飛絮,蓬蓬地堆在那裡,卻用不上一點兒力氣。
她隻想倒下睡一會兒。
就在此刻,阿檀趕回來了。
素婉隻能擡起眼皮看她一眼:阿檀濕漉漉的,瑟瑟發抖,嘴唇都變成了青紫色。
“去喝碗熱肉湯。”她說,“洗個澡,把身上擦幹,在我這裡睡一會兒。”
——她應該是這麼說了,但不知道阿檀和仆婦們聽見了沒有。
畢竟她醒來的時候,阿檀已經不見了。
仆婦們說:“阿檀姑娘喝了碗熱湯,擦幹了身子,換了衣裳就出去巡邏了。”
素婉歎了一口氣。
她換了衣服出門,正見得阿檀帶着一群騎兵從遠處路過,身姿輕盈矯捷。
見到這邊的動靜,她便一路小跑到了跟前,跳下馬背:“小主子!大首領說,今兒的圍獵就不去了,昨兒那一場大雨,獵場上頭的路壞了!”
說着,還和素婉使了個眼色。
“哦?”素婉說,“好好的路,怎麼會壞了呢?”
“說是巨木倒下來,将路給擋住了,大首領已經派了人去修!”阿檀說,“派了很多人呢!”
素婉眼睛一轉,再次确認:“要許多人去修?”
“說是昨日進去驅趕野獸的人失蹤了。”
“哪裡來的消息呢?”
阿檀指了指自己。
于是素婉就明白了,她說:“我今日晚些時候去見阿爺。”
晚些時候——自然是指大首領派出去的軍士們回來的時候。
他們說說笑笑地趕回來,顯然,任務完成得很不錯。
為首的幾名百戶長,馬鞍邊都拴了一串濕漉漉的發辮,散發着可疑的鐵鏽味兒。
素婉瞧見了,就抓緊時間換了一身衣裳,溜進了父親的大帳。
塔裡讷欽大首領見到她時便笑:“你挑的阿檀,倒是個聰慧的孩子。”
“我要替她謝謝阿爺,要不是阿爺肯信她,她就是帶回了消息,也沒有用處。”
塔裡讷欽搖搖頭,隻是回身從矮幾上拿起一樣東西,遞過來。
那是阿蘇如的令牌。
“我便是不信她,也不能不信我自己的孩子。”塔裡讷欽說,“他們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你想要什麼獎賞?”
素婉眨眨眼:“我其實什麼也不缺,我……”
塔裡讷欽看着她。
她就收回了後頭半句謙虛的話:“阿爺,我想要給那些前去伐樹的将士們賞賜。”
塔裡讷欽道:“你又不是沒有金銀财寶,要賞賜他們,你自己來就是了。先時你不也賞賜戰士和百姓們肉食和草藥嗎?難道還不會放賞?”
素婉擺手道:“阿爺,我不想給他們财寶,隻想讓您見見他們。”
塔裡讷欽就愣了一下:“我見他們?你要我說什麼嗎?”
“阿爺隻要挨個兒問問他們的姓名,問問他們是誰的兒子,誰的女兒,就夠了。”素婉說。
“這算什麼賞賜呢?”塔裡讷欽愕然。
“他們都是我們亦勒部自己的勇士,如果能得到大首領的一次詢問,他們的祖宗也會覺得光榮。”素婉說,“他們就是期盼這個!”
塔裡讷欽皺着眉毛,他很懷疑女兒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從來沒有哪位首領用“接見士兵”的方式來獎勵立功的人,阿蘇如這個孩子,到底在想什麼呢?
那些士兵明明更想要牲畜、金銀或者溫暖的衣料……大首領的接見,既不能充饑,也不能禦寒,真的有用麼?
但他還是答應了。
無論如何,有人會以和他說一兩句話而感激涕零……這件事情,單是想想,心裡就挺高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