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小卷兒眼巴巴望着飯盆,裡面是剛放涼的雞胸肉,它急得直跺爪爪,不斷舔着嘴筒子。
“一!好了,吃吧!”
白予樂摸着小卷兒的後背,翻卷的狗尾巴賣力地搖着,蹭着他的手背,他用溫和的語氣鞏固着獎勵口令:“好狗,好狗,真乖!”
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撩開通往隔壁診所的簾子。
家樂超市關閉的卷簾門上,貼了張“有事外出”的A4紙,白予樂這幾天極為小心,晚上都不敢開燈,走路都蹑手蹑腳,就這麼戰戰兢兢過了兩天。
那天晚上,那缺德的大漢雖然腳底抹油,卻在櫃台上丢了十萬塊錢,但此後卻沒有人來找他,他自然也不敢去找趙老闆,更不敢報官,隻能用“窩囊廢咋了至少我善良”的心态,依然盡心竭力照顧着那個男人,期待對方自己醒過來,然後自行離開,萬事大吉。
推門開燈,診室靠牆的折疊床上,昏迷的男人緊緊躺着,那身髒兮兮的工字背心已經被剪開扔掉了,身上蓋着一條薄毯子,套着網狀彈力的腦袋側躺在枕頭上,滿頭白紗布上透了血色,活像個套着網眼袋的火龍果。
白予樂給男人的腦袋換了幹淨的紗布,掀開薄毯,見腹部和肋上的淤紫消退了些,又給噴了點活血化瘀的跌打藥,随後托起對方垂落的右手,用吸飽了碘伏的棉球擦拭。
從指背到手背上的皮膚潰破了大片,除了大拇指和小指,中間三根指頭的指甲都積着紫黑的瘀血,看起來像被什麼狠狠軋過。
也不知道到底是惹了誰,讓揍得渾身不是紅就是紫,頭天夜裡紮針,光是找血管都累得白予樂滿頭大汗。
白予樂給男人換了一袋新的液體,獸醫診所條件有限,隻能兌點葡萄糖電解質生理鹽水什麼的,可這人要是還不醒,他也沒轍,真得送醫院。
調好液體滴速,白予樂又蹲下身,看了一眼挂在床邊的尿袋。
雖說在醫生眼裡人體就是一塊肉,可他是獸醫啊,換條狗來他當然也不會注意什麼,但這是個活生生的人,還是個身材非常好的男人。
不怪他記憶深刻,是真大。
白予樂對自己的性取向有認知,還是上大學住集體宿舍的時候,但他還沒來得及走到跟家裡出櫃那步,父母就先走一步了。父母對他最後的印象,是他順順利利考上大學,在電話裡炫耀自己拿了獎學金,撒嬌說想吃家裡的飯,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乖巧的好兒子,背地裡和男人接過吻,也永遠不會為此糾結苦悶了。
回過神來,白予樂放下那個男人的手,晾在毯子外面,便抄起腳下的小卷兒關了門出去。
他縮進櫃台後的躺椅裡,給自己定了個半小時的鬧鐘,不敢開電視,隻好拿起墊收銀機的那本《獸醫針灸》,翻開來看。
這本上個世紀出版的書,還保留着蠅頭小楷的印刷風格,黝黑密集,看得他沒一會兒眼睛就閉上了。
卧在白予樂腳邊的小卷兒,耳朵忽然抖了抖,擡起了腦袋。
折疊床随着男人支撐着坐起來的動作,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他慢慢擡起右手,想要觸摸自己脹痛的腦袋,卻控制不好力道和方向,直接抓在還腫脹着的臉上,兩方都傳來劇痛,疼得他倒抽一口,吸進喉嚨裡的空氣充斥着鐵鏽味。
這是哪裡?
不足二十平米的辦公室内,挨牆放着的幾隻鐵皮櫃上依次寫着“藥品”、“文件”等字樣,開放格裡擺了沒拆封的寵物零食盒子,包裝上印着吐舌頭的柯基犬。牆壁上還挂着幾面落灰的錦旗,描金字寫着“妙手回春,救我狗命”、“功德無量,拆蛋專家”,落款清一水是這個媽媽,那個爸爸。
這裡似乎是一間寵物醫院,但.....他怎麼會在這裡?
男人擡腿想要下地,胯間又是一陣火辣的劇痛,他掀開毯子,皺眉盯了那裡半晌,伸手直接拽掉插進身體裡的管子,赤腳踩在地上,扶住一旁的鐵皮櫃顫顫巍巍站起來。
然後直接跪趴在了地上,輸液架被他一起拽到下來,發出清脆的響聲,狼狽至極。
強烈的挫敗感席卷心頭,男人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想不通現在自己為何會如此孱弱,耳道内的嗡鳴盤旋升空,化為尖銳的哨聲,他仿佛又聞到了血和汗水的氣味,
“站起來——你連站都站不起來——也配——”
鈍痛的腦袋裡充斥着嘈雜的叫喊,男人努力回憶着自己來到此地的過程,腦海中卻隻有一片空白,連自己姓甚名誰都沒有頭緒。
他感到一陣窒息,擡起手想要摸自己堵塞的喉嚨,卻牽動起一陣清脆的鈴铛響聲。他低頭望向自己的左手,腕間系着一條嵌着粗頭鉚釘的皮環,翻腕過來,棕色皮革上用白漆畫着卡通小狗和卡通骨頭,似乎是一條寵物項圈。
但他的手上,為什麼會戴着這東西,還配了個鈴铛?
不待他進一步确認,門被一把推開,有人沖到他面前,雙手用力拽着他往上提。
“你什麼時候醒的?怎麼在地上?天呐——你沒事吧?”
他吓壞了,拼命甩開桎梏,那個人很瘦,一下就被掼到了門上,撞得門闆砰一聲。但還不待他發問,對方就直接跪起身一腦袋磕地上,嚷嚷起來:“你走吧!喜歡什麼都拿走,我記不得你的臉!”
男人手腳并用地慢慢爬到那個人身邊,像是嗅到了什麼,湊近聞了聞那個人的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