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你還好嗎？”

從高處落下，令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關心維克的狀态。

“我沒事。”維克搖了搖頭回答，他看向遠處的匹諾康尼大劇院，沒有主導一切的神像，隻有無邊無盡，墜入寂靜的城市。

“多米尼克斯不在此處。”收回視線，維克對令季說道，“他在更深層的夢境裡。”

令季愣了一下，旋即他意識到多米尼克斯是強行将維克拉入深夢的神像。

緊接着他又想起瓦.爾.特提到過，星期日想調查知更鳥的死因，卻被以不能耽誤多米尼克斯降臨為理由制止，正因此才有了砂金調查的戲份。

“能感受出來，除了我們，這裡的人基本上都墜入了深層夢境。”令季講到此處稍作停頓，“從入夢的程度來看，他們想要獨自醒來比較困難。”

維克聞言當即做出決斷，“我們必須喚醒他們。”

這正是令季所想。

他和維克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睛裡，他們看到了一種默契。

令季笑了笑。

随後他慢悠悠地對維克說：“還記得你突破虛無的時候做了什麼嗎？”

點了點頭，維克表示他的記憶沒出問題。

“豐饒玄鹿撞碎的是獨屬于你的夢境中的投影，我通過投影在夢裡灑下了‘種子’。”令季的語氣轉為嚴肅，“既然有投影，就有本體，在你夢境的破碎的時候，我看到了多米尼克斯本體，他連接和主導着所有的夢。”

“所以我們不能輕易消滅他，那會對在夢中的人造成不可預測的影響。”

令季說完看向維克，他認為對方應該能懂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維克馬上反應過來，“你是說在夢境中打開一道縫隙，讓歡愉的力量滲透進去。”就像是他在那片象征虛無的世界裡做的一樣，區别在于虛無的力量更加強大，夢境卻要孱弱很多。

評估技術上的難度，确認其可行後，維克對令季繼續道：“歡愉的力量能使夢境加速，進而導緻失控。”多米尼克斯創造的夢境是符合每個人心意的美夢，而歡愉會讓美夢更誘人。

“對，純粹概念力量的對抗。”令季輕松地肯定，“我用‘種子’錨定了每一個夢境，可以給你指引。”

維克點點頭，接受了這個建議。

随即他又想到什麼，突然補充：“你可以讓那些‘種子’生長。”

沉默片刻，令季長籲一口氣，十分認真地回複：“我會試試。”豐饒與歡愉在概念上有些許重疊之處，催動那些‘種子’，使其在夢境中生根發芽，或許能加快夢境的分崩離析。

破碎的夢境越多，醒來的人越多，多米尼克斯的力量就會削弱得越多。

而除了喚醒夢中的人，令季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同意試試，也存在着私心，他想要同為令使，他的力量被發揮到極緻會是何種模樣。

回想黃泉那一刀帶來的震撼和維克在仙舟上的那一擊，帶來的震撼與好奇，令季與恢複得差不多的維克交換了一個眼神。

“開始吧。”

維克淡淡地說，好像他不是要用歡愉的力量為衆生的美夢按下加速鍵，而是打一場遊戲那麼簡單。

相比之下，令季稍微有些緊張。

“不會有事的。”

維克的聲音響起。

沒頭沒尾的話讓令季眨了眨眼，過了足足十幾秒，他才意識到，維克是在安慰自己。

這讓他忍不住笑了。

也是在此時，維克給了他一個充滿鼓勵的擁抱。

無言的舉動使令季發出輕歎，回抱過去并道謝。

“不用道謝。”維克附在他耳邊說。

聽着維克的話，令季一瞬間覺得多米尼克斯如果在關注他們，說不定會生氣，抨擊他們太不嚴肅，竟然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還摟摟抱抱。

令季設想多米尼克斯譴責他和維克的場景，笑容不禁又加深了幾分。

接着出于對敵人的尊重，他主動放開維克。

“走吧。”

令季低聲說，随即不等維克回應，他就率先閉上雙眼，使自己沉入多米尼克斯所在的深層夢境中。

入夢帶來了微妙的失控感。

控制着對現實與夢境的感知平衡，令季在深夢中睜開了眼睛。

無數如浮在水中的透明氣泡展現在他的眼前。

令季定睛看去，隻見每個氣泡中都有不同的光景。

他一一看去，有從混亂街區搬到安全街區的一家人，有本以為要失去雙腿，卻幸運地保住雙腿并成功站起的孩子，她的父母在旁邊喜極而泣，還有找回了丢失的家人寵物，與很久不見的朋友相遇。

在夢中，每個人都沉浸在他們在現實裡無法獲得的幸福裡。

望着他們，令季恍惚間産生了打破這場美夢是如此罪大惡極的罪惡感。

然而這時新的氣泡又飄出。

那裡面呈現出的不再是溫馨的場景，奴隸主揮舞着皮鞭，國王壓迫着子民，血與淚在流淌，可無人能改變這悲慘的境遇，因為奴隸主與國王皆是夢境的主人，擁有者無可反抗的權力。

令季凝視着那些以高人一等為幸福的人的夢境，驟然冷靜。

這一刻，他更加明白了真實的意義，那意味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當不同人的相遇，不同的想法碰撞，未來的走向就變得模糊，漂浮不定。

無法被定義被探究，充滿不确定性的未來，才有意義。

夢裡由多米尼克斯掌控的未來沒有任何意義。甚至說是地獄的圖景也不為過，若不喚醒衆人，所有沉浸在夢中的人都會自以為幸福地腐爛。

甚至更進一步想，這些沉浸在夢中的人，也不過是管理匹諾康尼的家族為獲得強大力量的犧牲品，是不問入夢者是否同意，打着為他們好的名字，投入爐竈中的柴薪。

畢竟總有人像維克那樣不流連于虛假的夢。令季默默想着，受夢境的力量影響動搖的念頭重新變為堅定，然後他猝然驚醒。

周圍沒有什麼美夢，有的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令季環視一圈，微微垂眸望向暗色中的唯一的色彩。

那是一張造型簡樸的紅色面具，歡愉力量的象征。

在令季受夢境影響之際，是它給出警示，使他盡快認清美夢的另一面。